那天，我们创建办办公室的几个人正在喝茶看报纸，一个中年妇女突然站在门前的廊道上大喊一声：“我来领工资的！”
我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看去，只见她身穿一身军绿色衣服，头上扎着两根与年纪不相称的短粗发辫，白发黑发夹杂其间。
中年妇女很规矩地并脚站着，傻愣愣地又说了一句：“我来领工资的。”
坐在对面的刘主任欠欠身子轻声跟我说：“去问问，怎么回事？”“好像是个神经病，待我去打发她。”我起身到门口去盘问中年妇女，她却缄口不说话了，怔怔地看着我。我又是几声低吼几声哄，她才怯怯地摇晃着下楼去了。
这时，大楼门卫老水提着扫帚过来了。老水是个五十挂零的瘦老头，是物业部门安排照看大门和打扫大楼卫生的，工资不高，但工作特认真卖力，成天沉默而匆忙，整个大楼被他收拾得整洁明净。
我便顺口向老水打听那个中年妇女。老水看来很了解情况。原来，那个妇女姓汪，一年前，她男人在筑路工地上打工时，被滚石砸死了，丢下她和两个未成年的娃子。也许是打击重了，她的神经出了毛病，每月总来找几回公路建设指挥部。三楼创建办的办公室原是县风茅公路建设指挥部，不久前才迁走。这个妇女也不瞎闹，就称要领工资，说他男人是因公殉职的。
办公室的人虽然有些同情中年妇女，但也烦她隔不久总要在办公室门口来嚷叫一回。这天，我们正在商量发放奖金的事，她又在门口叫起来：“我来领工资的。”
我闻声走过去，这回我没有吼，而是面带微笑，恶作剧似地哄骗她说：“行，你直接去一楼找那个门卫老头拿吧，我们安排好了的，由他给你发。”
中年妇女半信半疑地呆望着我。“快去快去，去迟了就领不到啦。”我提高嗓门说。
她真的下楼去了。
刘主任见状，笑着夸我：“好主意，好主意！”
这一招果然灵。尔后，中年妇女一来，我就往门卫老水那儿指引，她便傻笑几下乖乖而去，终究再也不见她来创建办门口了。
半年后，门卫老水出了事。一个夜半三更，老水出去巡查，突然发现沿墙壁而立的排水管上，有一蜘蛛人正敏捷地向上攀爬，眼看就要钻进三楼办公室的窗口。老水大喝一声：“抓贼！”
蜘蛛人大惊，顺管道“唰”地滑落下来，仓惶欲逃。老水猛扑过去与之搏斗，蜘蛛人被逼急了，掏出作案的家伙往老水身上一阵乱砸，老水像木头一样栽倒在地。
次日，上班的人们发现了奄奄一息的老水，赶紧将他送往医院急救。行政大楼里各单位都派人去看望，我也闻讯赶去了。老水的头上、身上扎着渗血的绷带，鼻腔里插着氧气管。他终于缓缓睁开了黯然无神的眼睛，环顾了一眼身边的人，目光最后在我身上停下来。我倾身靠拢他，他的一只手努力动了动，指指胸口衣兜。我会意地从他兜里掏出一个破旧的塑料钱包。老水干裂的嘴唇嚅动了一下，我把耳朵贴拢去，听清了他有气无力的几句话：“请你把包里的……200块钱……转交给姓汪的妇女，她又要来……领工资了……”我的眼泪滚了下来。
老水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原载《中国建设报》2005年5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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