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校的一位女教师回镇上休产假去了，得请人临时顶缺代几月的课，这里是个偏僻落后的山旮旯，要找个能站讲台的人可不容易，校长煞是着急，去和教务主任商量。
教务主任琢磨了半天，说：“我看后湾的陈炳发能行，他是村里唯一的初中生。”
校长转到后湾，看见陈炳发正猫腰在玉米地里锄草。校长就把他喊到田埂上，给他递上一枝香烟，然后把请他代课的事说了。陈炳发先是感到惊讶，脸一红，连连摇头：“我这大老粗，好多年没看书习字了，书怕是教不好。”
“你是初中生，温习温习，教个小学不成问题的。”校长说。
“那我……试试吧！”陈炳发迟疑了一会，最后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校长告诉他，代课月工资就六十块钱。“六十就六十吧，我又不为这玩艺！”陈炳发笑着说。
校长也笑了。
第二天，陈炳发来到村校，正式当上了代课教师。起初，当他夹着教具出入教室，听到孩子们一声声喊他“陈老师“时，他的脸发红发烧。不多天，便渐渐习惯了，心中油然生出一种荣耀来。”得好好干才对得起这个称呼。“他心里说。
陈炳发拿出种地的憨劲来，在学校边虚心向别的老师请教，边认真地备教批辅。就是星期天，他也把一大沓资料抱回家，扒在堂屋桌子上专心臻志地钻教材，写教案，还把他班上成绩差的孩子弄家里来补课。媳妇便嗔骂他不帮忙下地干活，大白天蹲在屋里装先生。他嬉笑着说媳妇：“咱得讲良心，不能害了娃子们呀！”不久，乡里举行统考，陈炳发教的班学生均分94.5分，在全乡拿了个第一。这成了爆炸性新闻。授奖大会上，乡长亲自给他颁奖，并紧紧握住他的手，说了几句夸赞的话，但陈炳发没听清，因为台下的掌声太响了，太热烈了。
一晃三个月过去了，休产假的女教师回校上班了。陈炳发离校时，孩子们教依依不舍，直嚷嚷：“陈老师别走，陈老师别走……”把他眼圈都嚷红了。校长紧握他的手安慰说：“我们都舍不得让你回去，可……今后若再请代课老师，我一定找你。”陈炳发深受感动。
此后，校长又请过几回临时代课教师，但没去找陈炳发了，因为村里回来一个叫秋林的高中毕业生，校长请的就是秋林。这事陈炳发想得通，人家是堂堂高中生，教书当然比自己强几多哩。但不知咋的，他还是时不时要来到村校教室窗外，偷听孩子读书老师讲课，听着心里便怅怅的。
虽然只当了短短三个月的临时代课教师，村民们却对陈炳发多了几分尊重。村里的孩子们一见到他，仍一口一个“陈老师”地叫唤，村校的老师一见他面也像同事似的跟他打招呼。每到这当口，陈炳发嘴里不好意思答应，但心中像喝蜜似的甜，满脸映着幸福的荣光。
一年后，村校接受一笔希望工程捐款，拆掉破教室，建新教学楼。村委会动员村民们出义务工，陈炳发最先找到校长，主动包下了建校工程。不出多天，他就组织二十多个壮汉风风火火上了基建工地。不到三个月，一幢三屋高的红砖楼房就耸立起来了。可就在封顶那天，意外发生了。当陈炳发哼着快乐的小调，挑着一担红砖刚踏上三层楼的竹跳板时，竹跳板忽然断裂，陈炳发从十多米高处栽了下去。
当人们火速把陈炳发送到乡卫生院，躺在急救床上的陈炳发已生命垂危，校长跪着请求医生一定要救活陈炳发，但医生只是摇摇头，轻轻说：“他的心脏摔坏了。”
奄奄一息的陈炳发终于睁开了无神的眼睛，他瞥了一眼身边悲切的人们，目光最后停留在刚刚赶来看他的一群孩子身上，他眼中流露出一种期待的神情。
“炳发，你、你在悠着啥呢？”媳妇抽泣着问。
陈炳发的目光仍然对着孩子们，一动不动。
校长陡然悟出了啥，他转身招呼孩子们：“你们叫一声陈老师吧！”
“陈——老——师——”孩子们噙着泪，一齐热切地呼喊。
就在这时，陈炳发安详地闭上了双眼，脸上留着一丝永不消失的笑意。
乡亲们把陈炳发的坟茔设在村校后山上，坟头向着村校，墓碑上刻写：陈炳发老师之墓。
（原载《中国校园文学》1999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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