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江一一声不吭地填着坑，就站在不远处的谢添侧头问他：“那是什么？”
江一抬眼，看他指着坑底的黑箱子，又垂下了眼睫，道：“棺材。”
“棺材是什么？”谢添又继续问。
“装死人的东西。”江一语气平静地回答。
见他愿意说话，谢添心中感到有些惊喜意外，于是指着最大的那个棺材问：“那这里面死的是谁？”
江一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回答了：“刘汉大哥。”
“刘汉大哥是谁？”
“蓬花乡的刘汉大哥。”
“那这个呢？”
“林翠花林三娘。”
……
谢添连指了几个棺材，江一都能毫不犹豫地回答出来。到最后他指向中央的那个画着金凤凰的黑匣子时，江一才终于不说话了。
谢添抬头朝他看过去，发现这少年不知何时停下了铲土的动作，只安安静静地蹲在坑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那黑匣子。
过了许久，他才铲起一锹土，厚土扬在那匣子上，将那似飞欲飞的金凤凰埋了去。
“江河。”
江一收回目光，说了这么两个字。
根据他前面的回答，谢添猜这大概是一个人的名字。他伸手比了比那匣子的大小，有些疑惑：“这点大，装得下吗？”
江一语气平平地回答道：“太大了容易漏。”
“漏？”谢添觉得莫名其妙，“这人莫非是水做的？”
江一回答说：“不是水，是河。”
一锹一寸土，一寸埋一寸，渐渐坑底的棺材全不见了。谢添看着他重复的动作，再看着大半空着的坑，起身问道：“我来帮你吧？”
“我自己来，谢谢。”江一摇头，“我欠他们的。”
谢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后走到一边负手站着，静静地看着他填那巨大的坑。这坑一直从大清早被填到夜晚，才终于平了。
之后江一又不知从哪里背来一块石碑，立在了这坑前。这石碑上也刻着流云凤凰的纹路，谢添探出灵识感知了一番，发现这石碑中竟暗含着凤凰的灵气，能够庇佑这一方土地。
清扫完碑前的空地，江一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竹编的小鸟，放在碑前。
最后他屈膝跪在空地前，盯着那石碑跪了一夜。
谢添也不知道为什么，见他这样心里一点急躁的感觉都没有，全然不管仙族交代给他的任务。他就在人身后不远处看着，心中从未这么平静安宁。
仿佛终于找回了丢失已久的东西。
夜幕渐而至深，竹林里空荡荡一片寂静，只听得见树叶被夜风吹得摩挲作响的声音。
11
跪了七天七夜，江一终于在一天的早晨有了别的动作。他俯下了身磕了三个响头，嘴中低声说了一些什么，隔得远谢添并未听清，便见前者要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动作很勉强僵硬，大概是跪麻了，一站起来便踉踉跄跄的模样。谢添深知跪久了会是个什么感受，连忙走过去扶住他，皱着眉头道：“你还是再坐着休息会儿吧？”
江一还是摇了摇头，固执地撑着两条腿往前走，谢添拉不住他，只能无奈道：“你想去哪儿，我带你去，好不好？”
听见他这个问题，江一身形却停住了，他神色有些茫然，转过头去看着那石碑，失焦的双眼才渐渐恢复神态。
“我想，”他喃喃道：“……我想回蓬花乡。”
谢添说：“你告诉我方向，蓬花乡在哪儿？”
见他指向一个方向，谢添颔首，想了想将人背了起来，朝他指的方向走去。
越往前路越平坦，竹树越来越稀少。不知不觉间一条山道出现在了谢添脚下，顺着这路往前走，谢添正要下一个山坡，却被江一喊住了：“到了。”
看着周围烧焦颓败的模样，谢添心中虽然有些诧异，但还是依江一所言将人放了下来。在他身上趴的这会儿，江一已经恢复了力气，他走到这堆废墟中，忽然又屈腿跪下了。
见状，谢添以为他又要跪上个七天七夜，于是又找个好地方站着以等他。然而他转身的一瞬间，却忽然听见一声压抑着的呜咽声。
谢添定住了。
他神情有些忡愣，反应过来后立刻回过头，便见那人原本挺直的背脊深深地弯了下去，浑身如野兽般的气质也崩溃了，整个人如一个失道迷途的小孩。
他看见一滴热泪砸在地面上。
为什么？
霎时谢添心里一片空白，他僵硬地走到江一身边，不知所措地纠结了半天。最后他看人背脊抖得太厉害，于是解下了身上的袍子，披在了江一身上。
为什么会突然哭了？
谢添在人面前蹲下来，忐忑地问：“你是不是冷着了？”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直接让江一放声哭了出来。谢添活了百来年哪里见谁哭过，甚至他自己都没这经历，见状一下子手足无措。
势急心慌，他直接捧起江一的脸，不甚熟练地替人擦着泪水，边擦边安慰道：“你别哭，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拿来，好不好？你别哭啊……”
他的手常年都是凉的，碰到江一的眼泪，只觉得像是被十分炙热的东西烫着了，烫得他心里灼热，浑身都像是要烧了起来。
闻言江一竟然真的止住了哭泣，哽咽道：“……要糖葫芦，还要荷叶叫花鸡。”
好家伙，谢添一个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继续哄道：“哪里有糖葫芦和叫花鸡？你给我指，我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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