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晏早就听人说过，S市的机场比欧洲大部分机场都要建设得好，所以在飞机还未降落时，他便一直俯瞰着脚下的这片土地。他是在十岁出国的，从那以后，他就没有再回来过，只在每年的除夕给国内的外公外婆爷爷奶奶挂个电话，就像在他出国以前，他父母也总在除夕那晚给他打电话那样。还记得，那时候他常常已经睡着了，被外公外婆从被窝中抱起来接电话……一转眼，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他就快大学毕业了，回忆仍旧如昨日一般没有褪色。
方晏的爸妈都是知识分子，大学没毕业便有了出国的计划，当时方晏已经在妈妈的肚子里了。后来，他爸爸先去，妈妈跟着去，机票太贵了，他们只好坐火车到了欧洲大陆，等环境稍稍安定一些后，方晏才由外公带着办了签证。
他倒是坐飞机的，小小年纪便独自一人，好在路上的空乘人员都对他十分照顾。
在国外的生活富有挑战但也十分新鲜，他的童年生活过得健康、丰富，但怎么都少了点放纵和肆意。这次回国，他是专程给外公庆祝八十岁大寿的，但这时他的父母却离婚了，因此他的心情既感慨又不乏伤感。
下飞机后，等了一会儿他的手机才有信号。卡还是国外的，他给母亲发了信息，说到了，他母亲回，好的，也告诉你爸爸一声。
离婚了之后，有些细节变得与以往不同了。
但他已经二十岁，对父母的感情早就懂得应该抱着不予置评的态度。于是按照母亲说的也告知了父亲，那边同样回了一句：好的，祝旅途愉快。
方晏并没有忘记中文，然而陡然回到了国内，面对满眼的国人，还有中文，他还是略感到一丝紧张。当时他十岁不到就远赴欧洲，反而没这种紧张感呢，也许是那时什么也不懂的关系吧。
他上了一辆计程车，可是因为说错了一个字，导致在路上多花了一倍的时间。更糟的是，他是下车后才发现地址错了，因为坐在车上忙着看窗外的关系，他并没有注意导航，结果拖着行李箱在马路上找了很久，一面把记忆和现实互相对照，一面走到了地铁站。
等到了外公家时，已经是傍晚了。
他的小姨早已经在楼梯口等着他，其实他对这个小姨的感觉已经很陌生，毕竟当年他走的时候，她正在读大学，很少回家，不过彼此一见了面，还是很亲热的。小姨长得漂亮，又擅言谈，问两句国外的生活，又问八句对国内的感觉，两人一路聊到了进门，全家都到齐了，一看到他就都站了起来。
“你不让我们去接你，非要自己找。”小姨嗔怪地说。
方晏不好意思道：“是啊，找了好久，还走错路了。”
“小姨父呢？”他问。桌上的人已经被介绍了个遍，唯独不见小姨的丈夫。
满桌人都被他问倒了一般，唯独小姨的女儿贝贝奶声奶气地说：“爸爸和妈妈离婚了，妈妈更爱我，我也更爱妈妈。所以我跟妈妈。”
“抱歉。”方晏有些尴尬。
“没事。你不知道嘛。你爸妈也没告诉你。”小姨的脸上也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窘态，但她很快恢复如常，没事人似的给方晏夹菜。
没想到小姨和姨父也离婚了。方晏默默咀嚼着口味偏咸的饭菜，一大家人在一起欢声笑语不断，只有他显得心不在焉。好在贝贝这个七岁小女孩异常讨人喜欢，她的热情渐渐也感染了方晏。饭后，她缠着方晏到自己家玩儿，虽然只认识几个小时，但小女孩不舍的泪水说来就来，大颗大颗的在眼眶里打转。方晏只好同意当晚到小姨家过夜，小姨因此责怪了贝贝几句，小女孩反而上前拥抱小姨，说，妈妈不要吃醋，我还是最喜欢你的。
方晏带上换洗的衣服坐上小姨的车子。小姨驾轻就熟地开着一辆宝马X7，显然当律师的她收入相当不错，只是一路上都在接打电话，比国家领导还忙。
她的家也一样豪华，只是缺乏一个家应有的温馨氛围，细节也让人觉得庸俗。贝贝拉着方晏参观自己的房间，指着一只和其他玩具都不同的旧旧的狗狗布偶说，这是我爸爸送给我的，我每天都要抱着它睡觉。它叫二维码。方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小姨已经打开了房间的门，厉声说，快睡觉，那个玩具都是绒毛，你不准抱了，你对螨虫过敏。
方晏睡的客房与主卧相邻，睡前他走到客房附带的凉台上，一边浏览社交平台上的留言。就在离这片别墅区不远的地方，有一条狭长的、冷清的地带，它隐藏在快速发展的城市的缝隙之中，像一片快要破碎的纸片，周围遍布着世界上最奢华的商业区。方晏不由自主地拍了一张照片。
“还没睡啊？”小姨敲了敲门，笑着问，一边擦着脸霜。
“小姨，那里是哪儿啊？”
小姨好像找了很久才知道他指的是哪儿：“那里就是你以前读小学的地方啊，你外公外婆的老房子也在那儿嘛。就快快拆了吧。不过最近棚改政策有变化，没准又不拆了。”
方晏想起来了，很自然地，他产生了旧地重游的想法。
“睡吧。”小姨帮他带上了门。
这一觉睡得不安稳，也许是时差的关系，半夜方晏突然惊醒过来。他打开了一本从国外带回来的小说翻看着，隐隐约约地听见隔壁的小姨在打电话，絮絮地低语间，偶尔夹杂一两句愤怒的粗话。一位独立精明的职称女精英随时能改头换面成寻常市井的泼妇……方晏吐了吐舌头，大概猜到了电话那头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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