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被点到名的叶玖忍不住愣了一下。
他偏头瞟了一眼伊尔利斯，试图从对方笑眯眯的表情里读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然而他的小朋友经过这三个月的洗礼似乎变了心态，面对质疑也能摆出一副温润纯良的表情。
他看起来就像个称职的捧哏，直接将叶玖推上了表演的前台，老市长却不知道他们俩葫芦里卖得什么药，闻言便挪过视线向叶玖看来。
叶将军暂且按下心中的疑虑，径直打开手腕上的终端，将光屏调成了共享模式。
兰斯洛特在遇见他的时候就已经将珀尔修斯计算好的数据塞进了他的光屏，包括一份简短的说明总结，寥寥数字简要概括了一下哈特城身陷囹圄的处境。叶玖在来的路上匆匆研究了一下，发现事情远比他们想得要复杂——他之前只是简单估计了沙暴来临的时间，忘了这座移动要塞此刻有三分之一的部分已经陷进了沙堆里。
如今这三分一变成了五分之二，沙暴降临的时间还提前了几个小时，哈特城就像一座逐渐下沉的墓碑，载着一城的亡灵拥抱地底的砂虫。
这不是什么好事，但除此之外，恐怕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
叶玖简要陈述了一下沙暴提前的现状，顺带调出珀尔修斯计算出的模拟图平铺在茶几上方。由数据粒子凝结而成的短动画一遍遍重复着哈特城下陷的全过程，轰然倒塌的巨型要塞宛若被拦腰折断的铁达尼克号，看得老市长嘴唇翕动，脸色一片惨白。
人类在天灾面前总是渺小而无能的，更何况他们如今连出城的交通工具都备不齐，仿若一只只被囚禁在笼子里的雏鸟，颤抖着瑟缩起稚嫩的羽翼。
“这是我们现在能模拟出的最佳数据，距离下陷最长不过12个小时，实际情况可能比这还要糟糕，我们需要根据接入控制塔查看一下能源的剩余情况。”
“以及，还有一件事，”叶玖挪开桌面上的立体投影，将光屏上的图片单独挪出来，放大摆在众人面前，“这是我和亚修在回来的途中遇上的虫子，我想，您应该知道这事什么东西。”
“是雌虫。”
“对，是雌虫。根据科学院的调查报告可知，雌虫的攻击力不强，活动范围十分有限，通常只会沿着沙暴外层移动，从来没有出现在航线上的记录。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它出现在航线上，也不可能随着沙海涌进要塞里。”
叶玖停了一下，看着老市长苍白的脸色，终究有些不大忍心，硬生生地结束了话题。
“总之，我们需要接入控制塔查看一下要塞的运转情况，状态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剩下一些能源。兰斯洛特一次能带20个人，珀尔修斯一次能带10个，能源充足的情况下，支撑到离这里最近的要塞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老市长神情恍惚地俯**，颤颤巍巍地趴在茶几上行了个大礼。他的声音好似窗外呼啸的风沙，刮得叶玖的心脏一阵阵抽痛。
他说：“拜托您了，感谢您的仁慈。”
然而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仁慈。
科学院前段时间有个颇为有名的说法，说大多数的人类本性都是自私的，他们的乐于助人是为了谋取心灵上的愉悦，无私奉献是为了安抚惶惶不可终日的灵魂。他们声称社会本应如丛林法则般弱肉强食，只有生活在鲜花和雨露中的稚子才有一颗纯洁无瑕的心，然而这种稚子也是人造的，毕竟善良的人总会被苦难所抹杀。
善良的人“死了”，又不肯放弃自己追逐善良的奢望，于是打造出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逼迫他成长成无害的模样。
所以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仁慈。
叶玖一度对这种想法嗤之以鼻，毕竟他从未理会过科学院那帮哲学派的高谈阔论。他们一个个披着传道士的外袍，每天做的都是神棍才做的事，自己坐拥着上流社会才有的薪资和优待，讲的故事全用来给下层群众灌鸡汤。
然而这段话的结论他是认同的，毕竟他自己就是这么一个人，叶将军自认童年不幸生活凄苦，长大后就爱上了多管闲事，妄图以做个好人的方式满足内心的空虚。
可他自己知道，他算哪门子好人？
如果他这种人都能被歌功颂德，那么连他爹那种伪善者都能享受天堂的雨露了。
长桌上有人轻咳了一声，沙哑的嗓音唤回了叶玖的思绪。
他们此刻正坐在就餐点的长条桌子上，周围聚满了哈特城仅剩的几个管事当家，从食堂的大妈到物资管理处的大爷，三三两两或坐或立，全然一副天塌地陷的神色。
半个小时之前他们离开了医院的办公室，和在几息间便行将就木的老市长一起走进广场上的就餐点。老市长声称控制塔在天灾降临之后就被人为地关闭了，为了防止有民众陷入极端情绪，所以几个管事的约定了只有所有人同意，才能打开保险柜里锁着的门卡。
而现在，那个保险柜就放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上。
围在桌边的几个长辈垂眸敛目，看上去全然一副恍惚的模样，自老市长讲完即将来临的灾难后便陷入了沉默。亚修的脸色更是苍白，远远地站在老市长身后就像个随风摇晃的木桩，来之前脸上那点血色全然褪去，甚至连嘴唇都泛出些青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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