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修在遇到叶玖之后，偶尔会产生这样一种想法。
——有那么一类人天生就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教育决定了他们的思维，环境决定了他们的气质，他们走出的每一步都踩在与常人截然水晶地砖上，最后一点点长成了闪闪发光的模样。
——“天生我材必有用”是不存在的，阶级壁垒是难以跨越的鸿沟。
亚修盘腿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从驾驶舱走出来的伊尔利斯。
他清楚地意识到他们是不一样的，无论是气场还是地位。从所有的喧嚣声在伊尔利斯出现的瞬间土崩瓦解时，他就明白了，他所无法处理的窘况，所无法平复的躁动，对于伊尔利斯而言都不是什么问题。
尽管这其中的原因有很大一部分可以归咎到年龄上，毕竟他在哈特城生活了这么多年，早已在众人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年幼”印象——很少有“孩子”能在大人的世界中获得话语权，毕竟人类生来自负。
——人们总是习惯性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连带着觉得与自己站在一起的群体无所不能。大多数的长辈都抱有这样一种刻板印象，他们通过年龄看待一个人是否成熟，判断对方的知识面是否狭窄，因而越年幼的人越容易被订上“无能”的标签。
这个“无能”体现在方方面面，首当其冲的就是“幼稚”。
翻译过来，就是“他还是个孩子，所以他说的话，他想表达的意愿，都是不用理睬的”。
亚修此刻就是这个“孩子”。
尽管他对这场会谈的人员分配心知肚明，在座大多都是大他十多轮的“年长者”，造成“失败”这个结果的责任不应该全垒在他身上，但他依旧觉得有几分意难平。
叶玖留给他的任务不难，完不成还是他不够努力。亚修的脑袋里塞满了这种想法，连带着看到伊尔利斯的瞬间便萌生了几分退意。
他甚至不太愿意抬眼去看伊尔利斯。
他觉得自己有些羡慕也有些羞愧，心头仿佛堵着一汪酸酸涩涩的苦水，却又觉得这些“羡慕”不过是无法言明的“嫉妒”，暗自唾弃自己的小家子气。
然而心尖上那些咕噜噜的小泡泡尚未冒出苦水，便在伊尔利斯开口的瞬间破开。他听见年轻的四殿下反手关上了驾驶舱的门，含着笑意随口问了句：“能听我说句话吗？”
——有人敢不听吗？没有的。
在座诸位虽然关起门来嗓门大到能吵翻车顶棚，但是当着伊尔利斯的面却一个个都安静如鸡。原因无他，人类本性而已，不畏强权的人终究是少的，更何况这个“强权”手中还握着他们的性命。
伊尔利斯对这句话得到的反馈十分满意，也不等答案了，挑了个能看清老市长表情的地方，坐下就开始讨论“逃亡”的话题。
他说：“你们应该不知道，铃兰商会的车里到处都是监控，所以从你们进来的那刻起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驾驶舱里那块光屏上都有记录。”
“我并不是故意要听的，这些监控关不掉，确认线路的时候难免会听上个只言片语。如果这种行为给你们带来不适，我会在抵达重明城后给予诸位相应的补偿。”
亚修咽了口唾沫，心想来了，万恶的资本主义。
果不其然，四殿下在脱离叶玖的视线后就卸下了乖巧的面具，脸上的笑容虽还有些阳光灿烂的影子，却怎么看都像是满肚子算盘的奸商。
他说：“我听到你们的讨论了，大多数人都不愿意接受分割的决定对吗？”
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着：“我们毕竟是从一个地方来的，哪有说拆散就拆散的道理。”
“从哪个地方来的？”
“哈特城啊，您不是刚”
说话声戛然而止。
在这个瞬间几乎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句话中存在的问题，这个车厢里所有的遇难者都是从哈特城来的，但是现在哈特城已经没有了，他们不过是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民而已。
他们的要塞如今已经被埋在重重黄沙之下，倘若无法顺利到达重明城，估计连登记在中央城的身份户口都会被拖入“失踪人口”的文件夹。
——说不定等到哈特城被毁的报道出来，他们就变成“可怜的死者”了。
事到如今分不分开，分成多少人一组早就不是他们能考虑的问题，毕竟死在惨遭破坏的移动要塞里和死在这座运输车里没什么区别，只要没抵达重明城，留给他们的都只有遇难者的身份。
伊尔利斯根本没有拯救他们的义务，谁能证明小殿下见证了哈特城的毁灭呢？就算时候有多管闲事的媒体新闻捕风捉影，伊尔利斯大可回复一句：“我只是路过而已。”
他有千百种借口摘除自己的嫌疑，幸存者的生命却只有一条。
车厢里陷入一片死寂。
“您应该是明白的，”伊尔利斯在短暂的沉默中摹地笑了，“从人类开始漂流之后，我们失去了太多的同胞，现如今贵重的只有新生儿罢了，我当然会遵从人道主义将所有的孩子带进重明。”
——但是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殿下，”老市长颤动着唇瓣打断了他的话，“我感到很抱歉。”
他耷拉着眼皮，颤颤巍巍地伏下‖身，佝偻着腰背做出一个道歉的姿势，低头避开了伊尔利斯的视线。他说：“是我做的不对，总想着孩子们年轻气盛，从未多加约束，导致他们酿下大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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