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尔利斯说出这句话的原因，并非是仅仅为了嘴上逞英雄。
他虽然还没搞明白维多利亚这些奇怪的家伙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多少意识到了他们言语中的异常——他们对明天中午会发生的事情相当笃定，胸有成竹得就像是已经看到了死亡名单一样。
——这不合理，一个看管牢房的负责人能预测到砂虫的攻击对象吗？
伊尔利斯对这个答案的肯定性怀有质疑。
诚然他大学时专修的并不是和生物有关的学科，毕业后也没有接触过砂虫的相关工作，但多少清楚这些生长在这颗星球上的土著虫并不具备人类一样的思维模式，它们不可能追逐名利，也不可能屈于强权。
它们的世界里只存在生长与繁殖，相对而言才会衍生出侵占和略对，换句话说他们的世界是弱肉强食，人类再位高权重又能怎么样呢？就算是文森特站在这里，也不是砂虫眼里一块由鲜血和脂肪组成的“糕点”。
它们不可能像这些从哈特城逃出来的流民一样忌惮外面的负责人，更不可能因为对方一个简单的指令就改变自己的进食目标，人类的“权势”甚至于权势之下衍生的威胁对它们来说不具有任何意义，唯一可能使它们陷入狂躁的就是“饿肚子”而已。
它们的思维模式甚至比兽类还简单，所以当男人提到“选择”两个字时，伊尔利斯就产生了一种无端的荒诞感。
——“选择”？谁在“选择”？
——是负责人，还是砂虫？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几乎是一个不可能达成的答案。站在铁栏杆外面的负责人手无寸铁，没有任何能够拿来刺激砂虫的手段，他不可能催眠一个人英勇就义，也不可能在明天中午的时候随便抓一个人塞进砂虫嘴里。
——人类都是会反抗的，难不成这里面的看守都怀有超越常识的“特殊能力”？
伊尔利斯想着想着就想笑，比起这些天方夜谭的东西，他更愿意相信所谓的“选择”，不过是一场“强制性奉献”。
换句话说，这间牢房的看守会在接下来的数十个小时里不断施压，宛若秋蝉般喋喋不休地重复着“你们需要选一个牺牲者”出来。他会告诉这里的所有人，“如果砂虫没有进食就会撞击这块玻璃墙，这堵墙是很脆弱的，一旦被撞毁，你们所有人都要死这里。”
他会威胁所有惨遭关押的遇难者，说不定还会在言语拷问后给他们画饼充饥，他会说：“这栋监狱每隔三五天就会送进来一波流民，砂虫一顿只需要吃五个人，你们只要选好奉献者，剩下的人就能活下来。”
这就是为什么玻璃墙下会布满沙土，为什么他们来的时候笼子里剩下的全是年轻男人，为什么所有幸存者都视线向下不敢抬头，因为他们要准备下一波“奉献者”了，他们的眼里全是自私和杀戮，怎么敢抬头望向一无所知的羊羔。
伊尔利斯垂眸短促地嗤笑了一声，心道：如果仅仅是这样就好了。
他并不是亚修那种没离开象牙塔的小朋友，多少清楚单纯的威胁如果没有绝对的武力支撑早晚会碎成一地沙尘，所以铁栏杆外面的那个负责人势必还掌握着什么足以震慑住所有人的东西，而这个东西能够让砂虫定点吞噬掉被选出来的那几位“奉献者”。
那么问题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这些负责人真的能控制砂虫吗？
伊尔利斯抬起头，看着栏杆外的负责人打开门，和新进来的另一位负责人进行了短暂的交谈。
——他们在换班。
伊尔利斯看着原先的那位负责人不耐烦地皱着眉，压低声音抱怨了几句，然而新来的那位负责人似乎根本不想听，懒洋洋地连摆了几次手，便被摔门留在了房间里。
他也不恼，甚至连瞟都没向栏杆对面瞟一眼，进门之后便摇晃着躺在了正对着栏杆的铁架床上，不到一会就打起了细小的鼾声。
伊尔利斯挑了下眉，一巴掌拍在了身旁男人的后背上。
“那人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什、什么？”男人始终保持着怔愣的状态，突然被一巴掌打醒，差点吓得跳起来，“他，我，我不知道。”
他仓促回应道，半晌后才小声又补充了一句：“我不知道，他之前没来过。”
“新人？”
伊尔利斯挑了下眉，垂眸和旁边突然睁开眼睛的亚修对视了一眼。
——又是一个有问题的。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就算是亚修也意识到了这一路上的经历有多么异常。他们所走到路、所做的事都像是被人规划好的，可对方为什么要规划这一切，把他们引到砂虫的食盆里有什么意义？却至今都是个没能解开的谜题。
他们被困住了，却不知道自己被囚禁的原因。这种宛若漂浮在半空中似的不安定感时刻折磨着亚修的神经，让他在闭上眼睛之后也无法安眠。
他，甚至是伊尔利斯 ，都却根本猜不到对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就像是筹码已经被依次摆上赌桌，对家和庄家却同时缺席。
伊尔利斯皱着眉沉默半晌，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还没到时候。
——再等等，再等一段时间。
亚修气得胸腔一阵憋闷，转过身留给他一个倔强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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