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很快地到达了督军府，齐天还没进门，就看到廖子春正抽着一根卷烟从人力车上跳下来。
那廖子春今日穿着一件厚实的西装大衣，灰黑的颜色配着一顶大大的宽沿儿帽，衬托着他的脸，有一种说不清的阴沉。
不过，对比他平素一身军装的打扮，今日的他还是格外让人眼前一亮。
那廖子春也不知道注意没注意到齐天，他当先地过了门岗，往府中深处走去。
齐天坐着汽车，遥遥地跟着廖子春。一直到廖子春的身影在转角消失不见，齐天突然叫停了汽车。
“就在这儿停下，我自己走进去。”
那司机听话办事，见齐天喊停，也不问一问怎么停得不当不正，果真一踩刹车，停了下来。
廖子春感觉到有人跟在身后，他转过身来，果见到齐天一张沉在阴暗中的脸。
“事情办得如何？”齐天直奔主题。
廖子春深吸了一口卷烟，将那烟头扔在地上捻灭，他吐出一口烟气，缓缓道：“已经安排下去了，今晚子时便可动手！”
齐天点了点头，一张阴沉的脸稍霁。
天上的鹅毛大雪依旧没有要停的意思，隔着一片片飞雪，廖子春突然觉得遍体生寒.
齐天的声音紧跟着不紧不慢地传来：“这件事你做得很好，王参谋长那里，我会多替你美言几句。”
“呵！”廖子春嗤笑，“那谢谢三少爷了！”
他这话说得痞里痞气，十分之不客气，但齐天并没有要生气的意思，反而微笑起来。
“不客气，谁让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呢！”
“……”
大雪纷飞的夜里，寒风呼啸。四周的灌木丛被风一吹，发出阵阵瑟缩的呜咽，如同凭空出现的鬼魅。
廖子春心中有鬼，所以看着齐天的时候，他总觉得像是个讨命的恶鬼。
他的后背情不自禁地掠过一个激灵，记忆随之回到了那个不久之前的夜晚。那恶鬼一般，仿若披着人皮的齐天，也是如同这样一般，对他指手画脚，命令他去杀人。
“想想你妹妹，你心甘情愿让她永远做个外室？”
“只要杀了他……”
“找个机会，只要一枪……”
……
廖子春无来由地一阵心慌，他下意识地拉紧了那灰黑色大衣的立领。
“砰！”
他看着那位不可一世的人物睁着一双不可置信的眼睛倒地，死得如同这世间万万千的凡人。
原来生死，人与人之间，并无甚不同。
廖子春摸出卷烟，叼了一根放进口中，又划了火柴，手捂着火苗，将那卷烟点燃。
浓烈的烟气让他的情绪逐渐放松下来，他揉掉睫毛之上的雪花，歪着头看向齐天：“三少爷，启军的死对头是谁，我想你应该很清楚吧？”
廖子春这人说得好听些是行伍出身，说得不好听点，他跟地痞流氓没甚区别。
他弯着腰，不甚恭敬地朝齐天吐出一口烟气，烟雾之后，齐天的脸渐渐地分明。
因为下雪，夜晚的浓黑处，恰到好处地反射着荧光。让齐天的脸在黑暗中，显出一些明媚的白。
“今天傍晚，我看见七连的小姜穿了便装去了城郊，等到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几条鱼，说是你预定的，拖人一定要送到你。若是我未猜错，那鱼肚子里定是有古怪吧？”
廖子春的声音淡淡的，甚至有些凉薄。
他是个三白眼，眼白太多，眼珠子太小，看着人的时候，总有些薄情寡义。
他顿了顿，又道：“三少爷，你这样是在引火烧身，就算是王参谋长，怕也不会赞同你与‘那边’继续接触……”
寒风呼啸的声音越发地大了，呼呼啦啦地响声，吹动一树树风雪，那些雪花像是裹挟着利刃，抽打在人脸上，有些刺剌剌地疼。
齐天的脸上现出几丝迷茫，他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朝廖子春面前走了几步，站在廖子春面前，笑盈盈的：“你若再胡说，信不信我告你诽谤？”
又道：“还是你想试试，这偌大的一个督军府，是信你还是信我？”他挑着眼睛，阴测测地看着廖子春。
他的嘴在笑，可是皮笑肉不笑。
“廖副官，天快变了。”齐天没头没尾地说，伸手拉扯住廖子春的立领，一双被冻得有些通红的手，帮着廖子春扫去了立领上的积雪。
而后，他又收回手去，微笑着望着廖子春：“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廖副官，我好心提醒你一句，莫要站错了队伍，到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那就太可怜了……”
……
“给我接机要处！”齐渊站在办公室中。昏黄的电灯照着他的脸，留下一半灰黑的暗影。
他站在那儿，一只手撑着桌子，一只手紧紧地握着电话筒。
他戎装的风纪扣被他扯开了，明明很冷的季节，但他的额头和笔尖，却隐隐地冒着一层细细的薄汗。
“郑处长，我是齐渊，充城那边又出事了！我们的营地后方遭到突袭，骞军看破了我们的进攻套路，充城或有不保……”
齐渊脸色凝重，斟酌了片刻，又继续开口：“我们夺取颖城的消息似乎被人泄露，造成颖城失守充城被破，我要知道，昨天到今天，都有谁进入过情报处！”齐渊握着电话筒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他似乎气急了，一张了几乎涨成猪肝色。
作为军事重镇的颖城与充城，向来易守难攻，一直在启军北面地界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如今这两个地方失守，骞军兵力向内渗透，这无论是对军事实力，媒体舆论，民心军心，都是前所未有的挑战。
不过最令齐渊担忧的，还要数机要情报外泄之事。就目前看来，启军的核心情报，似乎一直暴露在那个未知敌人的眼皮底下。
齐渊重重地将左手砸在面前硬实的水曲柳桌面上。
内鬼！
启军中依旧有内鬼！
一个刘志学不够，看来依旧有人在暗地里不甘寂寞，要为那失势的骞军讨回昔日的风采。
电话那头，冗长的沉默与讨论声后，郑处长的声音有些干哑地响起。
“齐少，经查证，昨日到……到今日，只有孙家明孙秘书一个人进去过……”
“只有孙秘书？”齐渊一怔。
电话那头的郑处长答了个是。
“昨日孙秘书来情报处说要拦截骞军重要情报，可是奇怪的是，他就呆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又离开了。至于是否有其他人进入，目前登记在册的，只有孙家明一个。”
齐渊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他咽了一口唾沫，神色复杂地说：“那孙秘书昨天，有没有说过关于他拦截的骞军情报，具体是什么？”
那郑处长利落地答道：“没有。”
齐渊深吸了一口气，又说一句“我知道了”，便挂断了电话。
一阵长久的沉默后，齐渊铁青着一张脸，也不穿大衣，便从办公室出门，走入了那狂暴的北方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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