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早晨的空气，是如同这个季节给人的感觉一样，带着刺骨的凛冽。
齐渊胡乱洗了把脸，来不及收拾好失却白嗣辰的沉重心情，便胡乱披上军装，往办公楼的方向去了。
不久之前，与白嗣辰的告别还像是做梦。
只是梦比真实要好的太多，起码在梦中，他并不会感到怎样的撕心裂肺。
但现实，却总会把人逼入绝境。
办公楼中，持续了一整晚的热闹，这时候总算消停下来。
偌大的会议室中，唯独只剩下几个装得满满的烟灰缸，似乎在宣告着昨夜的难捱与众人的焦躁。
齐渊昨日离开的时候，并不见各位长官谁比谁更有高见，充城和颖城战况依旧僵持。所以他踏入会议室的第一件事，便是找人去问被围困部队的救援情况。
石副官作为齐渊手下比较靠谱的副官，他一五一十地将启军面临的困境一一与齐渊说了。
“充城那边昨夜突围不成，几股敢死队都被骞军挡下。涧南那边虽已涉险营救，但目前来看，形势似乎并不会逆转。我们的兄弟，只怕会是凶多吉少……”石副官年纪并不大，讲起话来绘声绘色，总喜欢带着些个人色彩。
齐渊被他这“绘声绘色的个人色彩”感染，情绪也显而易见地低落下来。
他两日两夜未眠，加上凌晨时情绪波动，一张脸既灰败又蜡黄，像是将风干未风干的一块腊肉，十分之不好看。
如今情绪再低落下来，一块腊肉紧跟着又失魂落魄，那简直更是不忍卒看。
好在石副官也没有功夫仔细去看齐渊。
他自说自话道：“齐少，您想别着急，如今将士们正在积极抢修东面道路，等到路一通，所有的事情就都迎刃而解了。”
他这话是安慰的话不假，但把路修通，岂是简单地随便说说而已？
齐渊亦知道这句话背后的凶险，他叹出一口气来，挑了有些肿胀的眼皮，看了一眼石副官。
“王参谋长他们怎么说？”
那石副官尴尬地咧了咧嘴：“王参谋长他们说……说是那些兄弟们怕是救不得了。白友鹏看穿了我们的救援套路，已经分派了大批骞军过去围攻，似乎准备……准备‘瓮中捉鳖’了……”
听到“瓮中捉鳖”四个字，齐渊的眉头跳了跳。他动了动嘴皮，准备开口告诉石副官，有些话不会说就不要说。
那头，石副官见方才逗留在会议室中的一个小文书出门，他趁着四下无人，赶忙将头凑到齐渊耳畔，压低声音道：“齐少，刚刚接到孙秘书消息，说人已经在路上了，预计下午能到，您且放心。”
齐渊心中一跳，他张大了眼睛。
“你是说……父亲还活着吗？”
石副官点了点头：“孙秘书过去的时候，督军已经被逯军方面救出，只是伤势较重。”
石副官说着话，下意识地朝会议室禁闭的门扉看去。
虽然关着门，但他还是十二分的小心，与齐渊耳语道：“此次督军回骞阳，为掩人耳目，走得是陆路。与督军一同南下的士官，正在赶往骞阳的火车上，预计到达骞阳，得后半夜了……”
齐渊默默地点了点头，一颗悬了多时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石副官，脸色比方才好上了不少：“这件事情务必保密。督军那边，下午时我会亲自对接。”
石副官表示明白。齐渊又与他耳语了几句，便拉开会议室的门，准备出去了。
石副官跟在齐渊的身后，在齐渊准备出门的时候，又叫住他。
“齐少，有一句话，我知道我不该说的。”石副官搔搔头，有些不敢看齐渊的眼睛，“但我觉得您应该有个心理准备……”
“怎么？”
“齐少，王参谋长他们，似乎带了人要声讨你……”石副官神色复杂地说。
“声讨我？”齐渊一双眉头深深地蹙起来，“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因为……梁继尧……”
……
齐渊是知道梁继尧的。在那些个年代的报纸和街头巷尾的传言中，那被人唾弃的梁继尧早年因为通敌叛国的缘故而家破人亡。
在逊清后期，军阀混战，联军侵华。革命者逼^迫皇帝退位，外国政权渗透造成伪政权相继出现，其中不乏宁可出卖国家主权也要求得一身荣光的伪革新派，而在这其中骂声最大的，自然当属列强的帮凶，国民政权的掠夺者——梁继尧。
其实梁继尧原本的才能是无可挑剔的，作为一名军人，他拥有过人的文字才能。而作为一个文人，他是政府的喉舌，为政权说话，官至伪政权宣传部部^长。他是那个年代极优秀的人物，被外国媒体公开称之为中华大地上最有影响力的年轻人之一。
但，他毕竟公开支持列强与中华签署不平等条约，还为列强在中华大地上肆意践踏中华国土和压榨百姓制造了舆论根据。所以，他的身败名裂理所应当。
他是个罪人，民族的罪人，国家的汉奸。
在之后所有被诉诸笔端的报道中，那梁继尧被妖魔化成一个反^人^类头子。人们唾弃他，就像是唾弃那个被列强剥削分割的时代，无论他是否是最大的幕后黑手。
齐渊曾经与与所有人一样十分看不上梁继尧，甚至公开说过做人不能如梁继尧。
但一直到今天，齐渊才发现，那被他曾经十分看不上的人，竟会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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