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振宗的右腿到底是没有保住。
齐渊站在房门外，透过梨花木玻璃窗，望向仍旧陷在昏睡之中的齐振宗。
齐振宗的脸色苍白极了，头发油腻腻地贴着头皮。他的身上各处多多少少缠着绷带、绑着纱布，口鼻之上还有用没用的插着氧气管，看起来病怏怏的不成个样子。
齐渊记忆中的齐振宗，是没什么大伤大病的。他一直身体康健，就算遭遇伏击，被枪击中，也能很快地恢复。
可是这一次，齐振宗一贯惊人的恢复能力，好似不再似从前了。
从前日到今日，他几乎整整昏迷了一天两夜。
望着齐振宗头顶之上花白的头发，齐渊突然发现，曾经他那个雄赳赳气昂昂，如同山一样的父亲，也如同天底下所有人一样，已然不声不响地老去了。
齐渊心中一阵唏嘘，再抬眼，正看见走廊的尽头，孙秘书踏着大步子走了过来。
“齐少……”
孙秘书满脸憔悴，他睁着一双充满了红血丝的眼睛，十分苦痛地皱着眉头。
“齐少，充城那边……”孙秘书咬了咬下唇，颤抖着说：“我军损失惨重，目前为止，只突围出……七百……”
齐渊深吸了一口气，他闭了闭眼睛，勉强维持住身形。
“七百……”他喃喃，一口气憋闷在心口，郁结成皱巴巴的一团。
虽然他已然做好了充足的心里准备，来面对充城危机。但当他亲耳听到充城伤亡之惨烈，他还是有了些头重脚轻的晕眩之感。
齐渊不动神色地将背抵在身后的墙壁。
他心中悲恸极了，但同时他也知道，他必须坚强起来。
这不是个适合伤春悲秋的时代。这个时代中，有战争，有流血，有死亡。
每天都有人生，每天都有人死。有胜就有败，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当炮火打响的那一刻，人便是用生命在博弈。
而这一次，启军不过是输得惨烈了些罢了。
齐渊咬着牙，尽可能地让自己站得笔直。
面前的孙秘书垂着头，好半晌，才红着眼睛说了句“抱歉”。
他是该抱歉。
因为一个错误的情报，而害得万人陪葬。
只是……
这句抱歉，他不该只说给齐渊听……
……
原本应该在几天前就到达骞阳站的齐振宗，好几日都没有出现，未免不会造成启军上下人的猜忌与怀疑。
好在，自逯军穆大叔之手发出的电报，恰如其分地打消了众人的怀疑。
那电报的内容没有别的，只说齐振宗北上骞阳，途径佳昌时，遇到旧友穆大帅，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叙旧谈合作去了。
至于合作内容，电报里实在是看不出，但充城出了这么大的事，齐振宗都不来坐镇，可见那与逯军之间的合作，是多么的至关重要。
众人见齐振宗一时半会儿的确是回不来了，一面唏嘘充城伤亡之惨烈，骞军之狠毒狡诈，一面感慨齐振宗不辞辛苦，连返程途中也要顾念军中事务。
而与此同时，齐天正坐在二楼的楼梯之上，穿着一身舒适的家居服，兀自地想着心事出神。
窗外有稀疏阳光照着大地，路面与房顶的积雪开始渐渐融化。可是他的心里，却像是漫天的大雪盘旋，一层一层，快要将其埋没。
不对啊，这都多少天了，怎么里里外外，竟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他心中疑虑渐重，又怕所谋之事败露，只能窝在家中，细细碎碎地干着急。
恰巧此时，楼下传来一阵高跟鞋踩在地板之上“哒哒哒”地响动。齐天弯腰去看，果然与正在上楼的春容，视线对了个正着。
“你怎么又坐地板上了？妈妈说了多少遍，这地上凉，你身子不好，坐久了容易生病……”
春容嗔了齐天一句，几个踏步走到齐天面前。
她今天穿了一件极时新的皮大衣，新烫的头发在鬓角处妩媚地勾勒出一个圆圈，配着她那娇俏的一张脸，真是说不出的好看。
齐天从楼梯上站起身子，他的脸上带着些埋怨。
“妈，你总算回来了。”说话的时候，他的视线落在春容手上新换了颜色的皮包。
再向后看去，又见到春容身后正跟着两个作下人打扮的小丫头。
那两个小丫头正抱了满怀的东西，见齐天一脸不善地望过来，赶忙心虚地垂下头，可见又是随了他这位母亲大人，逛百货公司去了。
齐天心中顿时窜出了一股无名火，他瞪着春容，气急败坏道：“都跟你说了多少遍，现在外面正在打仗，城里的人都在看着督军府。你这样总是往外面跑，若是让外头的人看到说起闲话，到时候你的脸上有光，还是我的脸上有光？！”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走上前去，拽过春容的皮包：“这又是你刚买的吗？你说你天天就会乱买一通，除了买东西，你还会干什么？原先咱们被正室那边压过一头，好不容易现在混出些名堂了，你就开始作妖，你再不给我争气，我自己就算再怎么争气，那又有什么用？！”
齐天一手扶着楼梯边的木扶手，一手将那皮包举起来，狠狠地扔到了楼下。
鲜红的皮包，掉落在过道的矮几上，“啪”的一声，扫落上面的德律风。
跟在春容身后那两个下丫头受到了惊吓，这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如同寻常遇到这种事时一样，很有眼色的一溜烟地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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