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这一觉睡去，也不知究竟睡了多久，我才掀起眼皮子，悠悠转醒。正迷瞪着眼出神的时候，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一声：“醒了？”
我循着声音看去，入目是些许微弱火光，映着云杪光洁如玉的侧脸。他指尖燃着一簇火，眼睫低垂，正借着火光在读手中信纸。
再看步月辇外，天际仍是沉沉暮色。
我慢吞吞地撑起身子，揉了揉眼睛，问道：“我睡了多久？”
云杪微微一笑：“还有一个时辰才天亮。如此看来，也不算太久。”
我即便木讷，也知道他此时说的定是反话，一时语塞，便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凑到他旁边，探头瞧了几眼：“你在看什么？”
他也不藏着掖着，如实相告：“是东极的信。”
听他一说到东极，我便有了印象。那日红雾漫天，明灯尽灭，长街空巷，很是古怪。
我不禁好奇：“东极发生何事了？大典可还如期举行？”
“自然是停了。”他合上信纸，缓声道：“便在大典前，因暗卫失职，致使东极主人伏夷次子伏淮，被妖界余孽掳去了离火境。其命牌已呈将熄之态，应是性命垂危、凶多吉少。”
“妖界余孽……为何要这样做？”
”四千年前，妖界曾一举攻入琳琅天阙之上，意欲覆灭仙界，不过棋差一着，最终自取灭亡。而伏夷于那战中，斩获妖界上下首级无数，后被封为东极主人。少箨，若换作是你，你恨不恨？”
我想也不想，便道：“恨自然是恨的。可书里说冤有头债有主，如若要报复，他们也应报复伏夷，伏淮何辜？”
“如今妖界已是几近覆灭，剩下这些余孽，不过是苟延残喘，成不了气候。他们对伏夷无法，便只能舍而求其次。”
“那为何是离火境？”
“自然是为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云杪揉了揉眉骨，语气微沉：“他们毁不去离火境，也救不出在里面遭受极刑的族人，故而只能让伏夷在意之人也尝一尝这个中煎熬滋味了。”
“……这对伏淮未免太不公平。”我皱起眉，沉吟片刻，问道：“东极此时传信给你，可是想让你伸以援手？”
云杪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这问题又抛回给了我：“你觉得我会还是不会？”
我细细看他面上神情，好半天才犹疑道：“……你会。”
他眸色一暗，竟是摇头：“我不会。”
“擅入离火境已是坏了仙界历来的规矩，东极即便再不忿，也只能忍气吞声。若是他们忍不住，仍想一闯离火境，困兽犹斗一番，那便可真是太蠢。他们并无制胜法宝，伤不到苍阗分毫，到头来只是枉然。”
他说着，已将手中的信递到火苗上，冷眼任由那信纸被火舌一寸寸舔尽，化为灰烬，微一振手，便悉数落下。
“我从不做无用之功。伏淮身死已是定局，不必再为其劳心费力。果断弃之，才是明智之举。”
“你是让东极主人就此作罢，眼看着伏淮就这样死去？”我微微怔神，实在有些不敢苟同他的想法：“可伏淮……不是他的孩子吗？若是有亲缘为系，又怎能坐视不理？”
云杪在空中铺开一张信纸，执笔寥寥写就数字，直至最后一撇收尾，这才淡声道：“坐视不理，或许会悲痛欲绝，可那只是一时。他若是冲动行事，后悔的——或许便是一世。”
我无言地看着他。那火光照进他湛青色瞳仁里，本应挑起融融暖意，可不知为何，此时却令我有些望而生畏，不禁却步。
想了许久，我缓缓开口：“今日是伏淮，倘若明日是我……若换作是我，成了那棋盘上的弃子。你也会毫不犹豫地将我弃了吗？”
云杪怔了怔，柔声道：“怎会这样问？且不论我不会让你落至这般田地，即便真有那一日，我也绝对不会弃你于不顾。”
我默然不语，又听他接着道：“弃子之所以称之为弃子，便是因为其身处罗网之中，再无羽翼可言，故而只能俯首任由他人摆布，何其可悲？但你与他们不同。”
不同？有何不同？
他这样说来，可是觉得我如今不身处于罗网之中？可是觉得我如今有羽翼可言？又可是觉得我如今不是俯首任由他人摆布？
想着，我下意识地便皱起了眉，想反驳他几句。
可不待我开口，云杪却近身凑了过来，伸手将我眉峰抚平，眸中光华熠熠，似是载着化不开的浓厚情意。
我瞳仁微缩，有些怔神。
“你与他们不同。”他看着我，定定重复了一遍，面上忽地浮起了朦朦胧胧地笑，轻声道：“少箨，你会自由。”
106.
回到冠神族后，我又过上了那千年如一日的清闲日子。只是这次除了要侍弄花草外，还要花出许多心思在那木雕上。
平日里我刻木雕的时候，阿笙若是偷懒没去修炼，便会坐在我身旁眼巴巴看着，小脸上堆满了艳羡之情，缠着问我何时也能给她雕一个。
我见她并不嫌弃，便应允说，等雕完这个，下一个便是送给她的。
她果真是稚儿心性，好哄得很，登时便喜笑颜开。
或许是有了先前那几个弃品的经验，这次我雕起云杪来，总算是顺手许多，乍眼看去还十分有模有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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