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晏逍看着犹在抽新芽的芦苇：“瞎说，这湖边明明暖和舒服得很。”
“我们仍在幻境之中。”闻人岁道，“你看身后。”
宁晏逍转身一看，只见远处的魔气又渐渐浓郁，短短的时间里，魔军已经重新集结完毕。龙马铁骑撑起的金色屏障消失了，但黑暗也只不过是一瞬，零零星星的银白色光芒亮了起来，渐渐的，越来越多，连成一片。
十万龙马铁骑在百万魔军面前，渺小得不堪一击，他们明知只有一个结局，却偏要挡上一挡。
若非战死，绝不后退！
“这幻境是什么意思，特意演了一出魔头破阵来给我们看？”宁晏逍这才发觉自己被骗了，“接下去是不是要讲魔头屠城了？”
闻人岁却已经笔直地朝湖中走去：“起雾了，恐怕幻境生变，我们快走。”
“……喂！”
白雾茫茫，模糊了身后被血染红的半边天地和水岸，渐渐地，连厮杀声也听不清了。
宁晏逍一踏上水面，便觉不对，有一股柔和强大的力量自下而上，稳稳地托住了他。他试着走了几步，竟是如履平地：“好强大的灵力，这水底下有灵脉。”
闻人岁点头：“这条灵脉，恐怕就是九九诸生阵的阵眼。”
“疯子，我跟你赌一壶梅子酒，这条灵脉就是传言中破了黄泉沙的阵法，就能得到的先天灵物，怎么样，赌不赌？”
闻人岁没理他。
行了片刻，浩浩淼淼的水面上出现了几片零星残荷，渐渐的，那团团荷叶越缀越多，铺开一片错落有致的奇景。荷影雾色深处，隐约可见一阙寂静城池。
宁晏逍看得失了神，半晌才道：“难不成这是……遗失之海？”
这话没头没尾的，闻人岁却知道他在说什么。
《白鹿纪》上有载：“四野归墟处，有遗失之海，无波无澜，雾色寂寂。多绿叶白花，偶见神光，是为仙人居也。其水入而不沉，为天下川流之首。”
“稀奇了，”闻人岁道，“你这个一看见书就头痛、宁愿天天背兵法的人，竟然会对《白鹿纪》这么熟悉。”
“在‘祸世之乱’时，这本书可是牵着我的奔头。”宁晏逍的眼神沉了下来，不知想起了什么，自嘲一笑，“那时候就想，这大陆上还有这么多我不知道的奇妙之地，如果我就这么战死了，岂不可惜。”
所以在那些年，与魔军浴血厮杀、搏命死战之余，他只愿意拿这本书当消遣，翻来覆去地看。
“倘若我们脚下的湖泊是遗失之海，”闻人岁道，“那么‘为天下川流之首’……或许说的就是，这湖是若水的发源地。”
若水横贯大陆西北与东南，正是发源于太一山脉。
两人沿着荷叶之间留白的曲折水道一路前行，过不了多时，温暖的阳光破开云层，白雾散尽，一片着墨清雅的黑白建筑重重叠叠铺展在眼前。
“这……这整阙城池竟是浮于水面之上！”宁晏逍目瞪口呆地看着不远处那宏伟精致的回廊水榭、亭台楼阁，“就是九胤城那条号称龙魂的灵脉，想必也无法千秋万载地撑着这些楼台宫殿吧。”
莲花水道之后，是一座由白玉石砌成的平台，踏过数级台阶，不见城墙，却见许多房舍。
与别的城池不同，这座古城外表看起来清隽雅致，仿佛染了墨韵，内里格局却是随性，住宅、商铺与行政混杂在一起，简直像是怎么方便怎么来。
然而走了半日，宁晏逍心中的违和感却越来越强烈，直到看见一座隐于垂花门之后半枯不枯的紫藤架，他才反应过来：“魔军都打进他们家里了，为何这整个城里，一个人影也没有？”
“也许，他们都在祭殿。”闻人岁想起了银甲将军的话，目光落在不远处一座最大的建筑群之上。
两人穿过重重楼宇走过去，和这里的其他建筑一样，祭殿也没有高墙，却有一个刻满了繁复纹样的巨大广场。
密密麻麻的人群静立在广场之上，老幼者居多，足有万人之数。每个人的眉心，都以血绘着一个繁复的印记——宁晏逍见过这印记，在沙漠里那位“清雩公子”的额头上。
每个印记都发着红光。
宁晏逍奇怪道：“整个城里除了当兵打仗的就只剩这么点人？他们弄的血淋淋的是要干什么？这也太吓人了吧！”
见到他们，人群静默不言，却自动让出了一条路。闻人岁快步走下去：“他们可能是要布阵。”
可什么阵法需要动用万人？
路的尽头正是祭殿，一位年轻的公子立在门前。他一头斑白的发，依旧是松月霜雪般的颜色，眉心的银色印记光华流转，透出隐隐的血色。他身上穿的不是那件月白色的“白鹿”，而是一件殷红的祭袍，上面画满了黑色的符文，看起来古怪而不详。
正是清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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