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终究，这个乌龟壳也没能护住他们。
“小忘初，你还好吧？”宁晏逍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可能是这祭殿里的空气不好，我有些头晕。”绯忘初揉了揉眉心，走到了大殿后面，“这里有楼梯。”
楼梯通向二层，但出乎两人的意料，二楼居然是一个寝殿。
说是寝殿，其实更像一个有着床榻的书房，墙边摆着书架，中间一张偌大的书桌，桌上有笔墨纸砚，和一盆不知名的花草。
绯忘初走到书架旁，去看上面满满当当的书。
这寝殿的主人涉猎甚广，从地理风俗、话本演义，再到史书典籍、天文术数，可谓无所不包。
书架的最下面，有一个沉木箱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着的，却俱是孩童的玩具。
尖锐的痛楚从脑海中泛起，绯忘初用力掐住眉心，却无济于事。他兀自强忍，伸手拿起了一个拨浪鼓。
刹那间，脑海中的痛楚轰然炸开，所有的光亮都熄灭了。天旋地转间，无数场景扑面而来，仿佛无数双手，把他拖入另一个故事里。
他看到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手里拿着拨浪鼓，兴冲冲地跑上祭殿二楼，推开寝殿的大门，一边嘴里喊着：“哥——”
一个如寒月松风的少年孤零零地站在窗前，一头斑白的发，无数灵气一圈又一圈地围绕着他，仿佛一道又一道透明的枷锁。听到孩子的声音，他转过身来，冰霜似的脸上浮起一抹浅笑：“又去哪玩了？”
“我背书背得好，老师奖励了我一个拨浪鼓！”孩子冲到少年面前，将拨浪鼓递给他，“老师说，是从外面带回来的玩具，哥哥，我送给你！”
少年果然就接了过来，转了两下，拨浪鼓咚咚地响了起来，孩子咯咯大笑：“哥哥，再过一年，你就十五岁了，老师说，只要等哥哥满了十五岁，就可以出去玩啦。”
少年微微一笑：“是啊。”
“哥哥出去以后，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呢？”
少年微微顿了一下：“我会加入龙马铁骑。”
“骗人，哥哥明明和我一样，一点都不喜欢龙马铁骑。”孩子嘟起嘴，“大将军这么凶，龙马铁骑一点都不好玩。”
“我们的族人皆是从灵脉中孕育而生，得天地造化，就算不修炼，也能维持数百年的青春样貌，直到自然老去。但也因此，我们人数一直不多，要想保护灵脉，族人们不论男女，一旦成年，都要入龙马铁骑，这是规矩。”
“听不到听不到。”孩子耍赖似的捂起耳朵，“不如等哥哥成年，我们偷偷溜出去玩怎么样？听老师说，在外面的世界里，有好多有趣的东西呢！”
少年却只笑了笑，把孩子抱了起来：“那你今天想听什么故事？”
孩子果然就被转移了注意力：“我想听花渊凤凰的故事！凤凰是什么啊？我去问老师，他说要等我明天背好书了才告诉我。”
……
绯忘初猛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倒在地上，手里还拿着拨浪鼓。宁晏逍蹲在一旁：“醒了醒了，小忘初，你这是要吓死我，怎么会忽然就晕倒了？”
绯忘初揉揉眉心，撑着做起来：“我看到了一段回忆。”
“谁的回忆？你看到了什么？”
绯忘初微微出神：“是年少时的清雩，和他弟弟。”
宁晏逍待要再问，整个祭殿却微微震动了起来。绯忘初站起来，“渊主那边，结束了。”
这下，宁晏逍再顾不得其他，身影一闪，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一楼大殿之中，墨楼钺口中的红莲彻底被金色的灵力覆盖，在点点星芒之中，花瓣开始一片一片地凋零，却又都像说好了似的，落到了他的衣袖上，贴住了。
与此同时，缠着墨楼钺手脚的红线也消失无踪，他失了借力之处，从半空中摔了下来。
宁晏逍刚好赶到，正要去接，变故却在这时陡生。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原本无声无息的墨楼钺竟一跃而起，如搏命的凶兽般直扑绯忘初而去。
森寒凌厉的杀气透心刺骨而过，绯忘初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已被死死扣住。他头上的兜帽被劲风吹落，露出一双不染纤尘的眉眼。而在那淡扫一笔的眉尾处，半绽半阖着一朵妖娆红莲。
这朵红莲，不论形状、位置，都和幻境中的魔帝子一模一样。
宁晏逍神色微变：“这是……”
墨楼钺死死地掐着少年的手腕：“你——”
他的眉心有一点朱砂，映得整个人都入了画。绯忘初微微失神了一瞬，又笑了起来：“我什么？渊主认识我？”
“我说过，你不停手，来日我们之间的帐，便由不得你了。”墨楼钺咬牙切齿地道，
看他的神情，像是不止认识，还有什么深仇大恨。
绯忘初的眼里闪过一抹讶异之色：“渊主这是……认错人了吧。”
但墨楼钺根本没有放手的意思：“不许走……跟我回花渊……”说着，竟是晕了过去。
他为了炼化灵髓，早已耗尽了力气，这时已是强弩之末，能说上这么几句话，已经是奇迹了。
但眼下可不是绯忘初分辨的好时机，周围的墙壁地面的震感越发强烈，他猛地想到了什么，陡然之间色变：“快走！灵髓被渊主炼化，灵脉必将蛰伏，春秋阙没了这浩大灵力的支撑，要塌了！”
短短一句话的功夫，整座宫殿都几乎地动山摇了。由于掰不开墨楼钺抓着绯忘初的手，这两人只好一同坐上了龙马。
地面下沉，海水涌动，残石断橼不断从半空中砸下来，溅起一大片水花，将四人一马淋成了落汤鸡。
更要命的是，无数血色符文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四处游来卷去，眼看着就要碰到他们，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色的弧形屏障凭空冒了出来，将四人全须全尾地罩住。
血色符文撞在屏障上，碎成一摊笔画，又晕头晕脑地拼合在一起，游走了。
这是幻境中，龙马铁骑撑过的屏障！是谁救了他们？清章？
可四周分明再无他人。
宁晏逍险之又险地避开一块砸下来的巨大白石，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这个血色符文不是幻象吗，怎么还成真了！”
地面倾斜，越发往水下沉去。及到祭殿大门前，海水已深至膝盖。屋漏偏逢连夜雨，一根巨大的横梁从顶上砸下来，不偏不倚就挡在了殿门前，稀里哗啦带下来一堆瓦砾碎石，堆成了一座小山。
宁晏逍拔刀出鞘，一阵刀光闪过，凌厉的刀气摧枯拉朽，将几人面前的横梁瓦片彻底轰飞，露出一个巨大的洞。天光从外面倾泻进来，寒浸浸得可怕。
几人相继逃出生天。
楼宇塌陷，宫城倾覆，幻境崩溃，符咒肆虐。失去了灵髓的支撑，屹立千年的春秋阙，连同水面上无数的清幽莲花一起，缓缓地沉入了水底。这个传说中的仙京神苑在消亡的瞬间，剥落了最后一层面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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