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的婢女很快拎着食盒回来了，一见烟娘子在屋里，放下食盒就出去了，烟娘子打开那食盒，果然见到清一色的清淡食物，她先扶着边奕坐起来，再去盛了一碗粥，端着碗，怎么都找不到一点油花。这要换了别的护主奴婢，不暗骂也会怨道几句，她却不同，幸灾乐祸道：“真是遭了罪了。”
边奕的表情也不见任何变化，乖乖将那些无味的食物咽下了肚，觉得腹中温热，倒是好受了许多。又过了一会儿，边奕大概是觉得坐着不舒服了，想仰面躺回去，烟娘子呵呵笑着帮他翻身，眼里那叫一个暧昧的欲言又止，饶是边奕也对她没辙，道：“想说快说，这一身的羊肉味。”
烟娘子立时松手后退了一步，怨道：“方才那清粥小菜能咽下去，还是嗅我身上的味儿，郎君这会儿就绝情了！”
边奕心道，今天这头疼是别想好了。
见他又闭上眼了，烟娘子才收敛了些，迈着优雅的步子，脚尖一勾勾过来一个雕花小圆凳，坐到了边奕的床前，隔得有些距离，又可以让他说话不多费神。那之前的婢女守在这里都不敢给自己搬张凳子坐，是跪立在床前的，烟娘子可不会委屈自己，这一坐，还是居高临下的视角，别提多舒爽了。
她帮着边奕掖了掖被角，轻声道：“郎君不想去看看二公子？”
边奕动动眉，道：“不去。”
烟娘子“哎呀”一声，怜惜道：“二公子可怜呐，大清早的被打了一顿，还在雪地里跪了那么久，直接就昏过去了呢。主母那头发话说‘活该’，虽是真的活该吧，可瞧着没人敢求情，照看都只是最基本的换衣擦身，连盆炭火都是从咱们这儿偷偷讨去的样子，真是心疼。特别是那一身伤还是搬来房里自备的小药箱给上的药，以往他再浑，都没遭过这样的罪。”
边奕只管闭着眼装睡。别说他这装的还有那么点意思，呼吸绵长，身体放松，眼珠子也不乱动，若不是方才还见他恼羞成怒、怒目而视，烟娘子也要以为他睡着了。
如此，才更叫人觉得他心里不平静。
“郎君素来温柔，对上那一位，更是恨不能多出一颗心来装着，这会儿怎么又不关心了？莫不是……”她眼珠子滴溜溜又开始转，左瞧瞧右瞧瞧的，似怕人听了墙角，可实际上是兴奋非常，说了好几遍的“莫不是”，刻意造了些旖旎的气氛，才接着道，“莫不是昨夜里二公子弄疼了您吧？”
话音婉转，娇滴滴似小姑娘，却是披着“天真纯良”的面皮，还刻意换了“您”，边奕却仍是睡熟了的模样，根本不如她愿。边奕已经恼羞成怒了一次，必不会有第二次，烟娘子也是知道他看事看人极易看透，顿觉没趣，才正常了些，道：“那你真的不去看二公子啊？”
回答自然是不会变的，但是过了好一会儿，又听边奕无奈道：“你知疼他，怎不知疼我？”
烟娘子有理：“那是因为郎君醒来了，二公子还昏着啊。”
话一说完，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边奕的文弱身子，受得了那虎狼年纪的林绪？怕是真的累极了，起身都成问题。饶是烟娘子脸皮顶厚，想到了这点，也微微臊红耳尖，她年纪虽长，但毕竟是未嫁的姑娘，平日里调笑别人倒还行，还真没被自己带大的少年明白地说过这种事。这世道男子同男子已得了诸多的宽容，她却是头一回接触，什么经验都没有啊。
得，调戏别人，自己反倒羞了。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问：“真是难受？”
边奕默了一会儿，避开不谈，道：“他现在昏着，我就是过去看了，他也不知道，何必去呢？”
烟娘子思忖片刻，点头道：“确实是要让那小混蛋知道郎君的好，咱们做了好事不言语，不是让他心中羞恼，就是叫他觉得郎君忌惮他。这等能让自己落得这般田地的无脑公子，定是不会想到要主动要看望郎君的，郎君自然也别去看望他。”
边奕终于笑了，道：“方才不还是‘二公子’，转眼就‘小混蛋’了，你这激将效力不大。”
烟娘子不承认，酸道：“我护他郎君不听，我损他郎君也不听，知道郎君是多年夙愿一朝得成，新人来，我这旧人自然得百般让着，可细想想啊，郎君心里全是他一个，哪儿留过我的位置？怨呐，兰枝玉树小郎君，心尖尖儿上的人竟蠢成那般！”
她似气到了，站起身来踱了几步，娇声道：“越想越气，越想越气！我现在就想过去给他几个大耳刮子，郎君阻我也不听。”
边奕倒是没阻止，反而说：“将他打醒了，倒好。”
烟娘子听了，或许也觉得累了，终于消停下来，坐在小圆凳上，苦道：“就知道郎君这性子起不来太大的喜怒，可也太平稳了，若不是知晓你挂念他那么多年，我倒还以为你真的是被二公子强拖了行那荒唐事，事后还不怨怼的菩萨心呢。”
她又道：“换了旁人，也莫换旁人了，就是我，现在都不知道你是喜欢他，还是不喜欢他了。”
边奕睁眼瞧着素净的罗帏，叹道：“是我愧对于他。”
烟娘子怎知，边奕苦苦暗恋林绪十数年，为何突然拨开乱纱点明了此事，累的自己和林绪双双昏在床上，林家主母还在怒气和愧疚中深感煎熬，这根本不是那个思虑周全的边奕做事的风格，他却做了。
她有心询问，边奕却闭口不答，完全将此事当做了自己的孽障。
然而他是不后悔的。
总比翌日知晓林绪夜宿秦淮河畔的青楼歌舫、与秦淮名妓相谈甚欢引为知己要痛快得多，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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