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又过了几日，边奕搬回了自己的院子，林绪也好不容易解了禁足，雪又落得大了。
江宁好山好水环绕着，春夏秋的气候皆宜人，早几百年就是福地，冬天里也是不缺雨雪的。瑞雪丰年，一年到头，什么好的征兆都占了个遍。
早晨起来，烟娘子先去小厨房里准备了些清淡的粥菜，在食盒底下放好炭火，又在上面添上了一层小点心，才拎了出去，一开门，屋外的寒风卷着几片大雪花吹进来，正巧有一片雪花落在烟娘子的衣领里，化了水，湿冷得让她打了个哆嗦。
边奕也早早就醒了，披着件暗色的披风坐在院子一角的柿子树下，腿上还盖着毛毯。那树下有石桌石凳，这个天气实在是坐不得，小婢又劝不动边奕，只能拿了垫子毛毯给他垫好盖好，饶是这样，边奕的脸色也不太好，生了病一般，又有着病态的娇媚之感。他以前就爱这样，雪天里坐在外头，直愣愣地抬头望天，有的时候那眼睛里空茫一片，有的时候在笑，而今天居然是茫然。
烟娘子拎着食盒不轻不重地在桌子上砸了一下，边奕回过神来，道：“米香。今天还是‘老三样’啊？”
他说着就要去掀开食盒的盖子，却被烟娘子指挥小婢往他手里塞进个手炉，烟娘子拎起那个食盒转身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道：“郎君要是再不听话往外跑，保管你再吃一个月的‘老三样’。”
边奕无奈笑笑，起身跟在她后面，道：“我看久了书你说不行，让你与我手谈你也不肯，我在屋内无事可做，自然想要出来。”
烟娘子闻言一扭头：“郎君之意，是我的错？”
边奕道：“自然是你的错。”
烟娘子又傲气地扭了回去，心道你都不讲道理，还指望身边人和你讲什么道理？
边奕扶着披风，领口处的滚边用的是上等的白狐狸皮毛，贴在颈上轻柔而温暖，也衬得他形相清癯，如果身子好一点，就昳丽。
江宁府边赫章，论容貌，天下难寻出其右者。
可是他林衍追又怎么会是肤浅之人？
那日春宵一夜，边奕强令林绪动情，后来的事，欢愉又痛苦，着实是让他花了好一段时间休养才能行走如常。年关将至，林家主母忙于府事，也是暂时想不出这事要怎么办，姑且就让全府上下闭紧了嘴，林绪那边也是没一点动静，似乎就是认了罚。所有的事情都如了常，又有些不寻常，倒叫边奕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要我说啊，二公子没和你翻脸，怕是他心里也有那心思，郎君不如请他过来直言了，十多年的感情呐，走到这一步了，总不能一直藏着不让他知道吧？”回了屋里，没了外人，烟娘子就露了形，“我记得郎君手里还有一坛梨花白……”
边奕道：“越说越不像话！手谈一局，便饶你无礼。”
烟娘子叹道：“我还不是为了郎君好，这一步本就走得不好，如今似乎有解，你还不乐意。”
边奕也想乐意啊，他那日看清楚了林绪屋子里的摆设，本来欣喜难自抑，可是欣喜过后，他又想了很多。他此生难得一次的意气用事已经在林府的和平喜乐里凿了一道口子，辜负了长辈们对他的喜爱，辜负了林绪对他的信任，他又怎么能“将错就错”？
他不能这样对林绪，太不公平了。
烟娘子说他是想的太多，他却觉得，自己是想的太少了。
也是这场雪，洁白轻盈，落到土地里青石板上、树枝梢屋檐瓦上，林绪解了禁足，正想出门去浪上一圈回来，好让自己空出脑子来想一想和边奕这事儿要怎么发展，推开门后一见雪落得大了起来，鹅毛的模样，盐块的重量，抬脚走出一步，发上就湿凉。他转头问自己的书童：“这今儿早上就下这么大了？”
小书童名为董枚，现年十六岁，才是个半大小子，跟在林绪身边却有十年了，这般年久自然不是一般的主仆情深，林绪前脚还没走出去呢，这小子就已经躲到了风小的角落里，摸着袖子里藏的瓜子磕了起来，回道：“哪儿啊，昨儿晚上就开始了。”
说话不是一般的放肆，然而他又是个称职的小书童，听见林绪问了这一句，就拍拍手，回房去取了一件灰蓝色的狐尾毛滚边的披风出来，道：“今日公子着一身云白锦衣，俊是俊，可是一出了门怕是要见不到人了，搭上这一件披风正好。这料子还是前年主母送来的，做了件披风，公子仗着习武，还没穿出门过。”
“习武强身健体，你不是这料子，学几招防身，还是好儿郎，怎么我今天瞧你像是姑娘一样碎嘴呢？”林绪推了那披风，说，“今天不出去了，你去厨房，说天寒，我要吃点辣的。”
董枚从善如流：“好嘞！兔肉古董羹，来上一坛百春江，您觉得怎么样？”
林绪一摸下巴，道：“一坛，少了点吧？”
“哎哟？”董枚眼露嫌弃，“您自己一个人乐呵，一坛还不够？”
他心里是想着，醉酒乱事可还没过去几日呢，你这就又想浪了？
林绪一寻思，也是，哪有人和他一起喝呢？那事过去几天了，他挨了打躺在床上，昏着的时候做梦，清醒的时候就盯着帘，来来去去就是婢仆、曹氏和白氏。听说烟娘子在他昏着的时候来过一次，没动手，他还觉着可以开始想想以后和边奕怎么过日子了，等了几日却都不见人来。
边奕醒了，吃饭喝药，还说不怪林二公子，他那时候还昏着，什么都不知道。
边奕能下床了，林绪也能了，可是烟娘子麻利地收拾好了屋子，两个人都搬回自己的房间，隔着府里的小花园，林绪还被禁了足。
边奕的身子好了，林绪的禁足也解了，可是冬日的雪落大了。
他的心也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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