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许是老天爷就是爱捉弄人吧，这日傍晚，江宁府衙外便来了一个来自首的“凶嫌”，高大人好生震惊，以为是捉到了好大一个马脚。可是，事情哪能全如他所料，那么简单？那来投案的人声称，家中穷苦，走投无路，于是酒壮怂胆，在黑市摘下了一份悬红。林段二人回来后，也证实了这一点。
粗布麻衣的青年带上一双镣铐，而后被人带到高大人面前，期间走过那段长长的冰冷的石板路，不知是什么触及他的神经了，这人一见到高大人，站都站不住。他跪下之后磕了个响头，可是，除了一句“草民有罪。”堂中烛火烧了一小截，他还是哆哆嗦嗦的，似是冷极了，又似是怕极了，什么都没再说出来。
高大人自接手江宁府衙，再没兴过严刑拷打那一套，一贯是礼待诸人的，就连囚犯也不例外。他一见青年这般害怕，打算怀柔，便叫人上了一杯热茶。饮茶之后，青年似乎暖和了些，高大人便开口问道：“你道有罪，何罪之有？”
青年又向高大人磕了一个头，俯首颤声道：“草民杀了人。”
这话，高大人自然是不信的。虽然再一细问，此人连杏娘如何被杀死的都说的明明白白，偶有模糊之处，也只是细微的、丝毫无用的节点上，很是符合一个人回忆时的特征，然而，高大人早已在杏庄找到了杏娘与人打斗的痕迹，结合其他，推测杏娘一定是在杏庄遇害，又怎么会是此人所说，杏娘是被他在路上劫杀呢？
何况，他说自己是没想到沉入水中的尸体被人发现，最终因为心中害怕，所以前来府衙自首，但高大人观其面色，说是仓皇，倒是苍白更多，隐有决绝。高大人便叫来段恒，让他秘密去查证。
段恒效率惊人，很快将这青年的事情调查得一清二楚，汇成一卷卷宗，交到了高大人的案前。卷宗之中写到：此人乃是江宁府槐县人士，祖上自江北迁来，至今三代，皆为王家佃户。
高大人便摸不着头脑了，道：“这，莫不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段恒道：“大人，王家乃是江宁大户，您出去溜上两圈，保不准遇上多少个和他们有关系的，身为王家佃户，和他是不是凶嫌，又没什么关系。”
“此言有理。”高大人点头，似乎也觉得自己过分关注王博了，仅凭杏娘与王博的关系，确实不能断言他就是凶嫌，可……“心舟啊，你觉得这位王大公子与杏娘之间，矛盾几何？”
段恒道：“实不相瞒，杏娘的入幕之宾极多，甚至我们几个自小相熟的还被通遥亲自带去与杏娘相交，若不是衍追说他还给杏娘准备了一个庄子，我都不觉得他真是心悦杏娘。大人您也知道，我们这些高门大户极讲究门当户对的，杏娘这类的女子不过是玩物，即使喜欢，也就是一个庄子养在外面了，连妾室都是不大可能给的。如此，我真是难以相信他会因为爱而不得而杀人。他堂堂王家大公子，手中攥着江宁三成的商路，日进斗金，杏娘只是他婳中楼舫的一个妓子，又怎么可能爱而不得呢？”
高门大户，地位崇高，这些公子们自小就是拿另一种目光看人的，便是他们待人礼遇有加，平和相交，一旦涉及身份地位，贵家公子还是贵家公子，骄傲是渗进骨子里的，几乎不可能改变。
高大人淡淡道：“个中缘由，自是局中人才能知晓，他**也遇上这般情景，便知道了。”
段恒苦道：“大人您这不是骂我嘛，我才不会遇上这种事呢。”
这厢，林绪也被边奕喊到了房中，桌案之上焚着一线檀香，幽香袅绕，但等林绪看到边奕摆在桌案上的画作时，这份心静便荡然无存了。
那正是杏娘的画像，是边奕这日所见的，已经死去的杏娘。不论是面容服饰，还是别的，他都画的如见真人，可是，林绪可没心思去细细地观看，他长眉一皱，紧紧盯着边奕，道：“你怎么？”话出口，他便想通了，当即一掌拍在桌案上，道：“好个府尊大人！赫章何须如此？这事情腌脏处多了去了，到如今我都不想搞明白了，你怎么还沾呢？”
“怕此事之后，我与王博结仇？我本就与他只有同窗之谊，久未联系，形同陌路，此事是高大人要办的，他若坦荡，也谈不上结仇。”边奕倒是神色淡淡的，丝毫不在乎，“还是林二公子的意思是，不护着我这个檐下客了？”
林绪定定地望着他，他站在窗边关了窗，也回望过来，神色里永远是淡然一片，似是未沾点墨的宣纸，让人不知道到哪里才是他的线，以为这位郎君温声尔雅，不轻易发怒，最是好打发。
半响，林绪叹道：“小奕，你真是要吃死我了。”
边奕没答话，只是微弯了眉眼，若不是林绪看惯了，说不得要流鼻血。
草草用过晚饭，二人对着画像静坐，过了一会儿，窗外又不请自来了一个段恒，两手空空，遭了两人嫌，哈哈苦笑道：“我都快被大人烦死了，求两位给个舒爽啊。要求不多，让我先进去坐下来好么？”
边奕给他开了窗，问道：“发生了何事？”
段恒受宠若惊，翻窗进来，道：“也无事，就是上头有人发话了，大人头疼，寻我一道头疼，我才溜出来的。”进来之后又看见那副画像，他惊讶地看向边奕，不过，余光瞥见林绪面上的愁绪和不耐，便乖乖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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