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川老师的复习课被调整至周二上午，在综合楼的大教室上，临近期末，微观经济学人满为患。身后女生簇拥一团边划重点边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班级群里恰在此时推送几条关于期末考试周的消息，徐辅导员再三叮嘱别旷课，万一被教导处抓到受处分也别报上他的名字，嫌丢人。
杜若申的水笔写到一半没有墨水，只好推了推旁边的人示意借笔，却发现梁思齐正瞪着两只眼睛看着讲台上的人，目光十分凶狠。
伸手朝他眼前晃晃，才让他回过神来，不耐烦地道：“什么？”
“借我支笔，”他将水笔在书页上划了划：“我的笔没墨了。”笔袋被挪到杜若申面前，梁思齐垂下脑袋默不作声地看书，耳边响着窸窸窣窣的翻页声。
杜班长却在此时懒散地道：“未婚妻是教音乐鉴赏课的老师，她叫涂小洁，听说刚从师范大学毕业，比我们大几岁……”
一面说一面侧眼观察身旁人的反应，只见那双修长的手蓦地攥紧笔，一动不动。
今日微观经济学课程的互动情绪不高，投影仪上走马观花地投放着重难点与记忆点，速度极快，惹得众人叫苦不迭，学生自顾不暇地翻书跟记笔记，哪还有半点犯花痴的心思。
下半节课铃声刚响，教导处果真派来“中纪委”点名，金融2班的学生按照学号尾数是偶数的顺序点名，刚点到6号就不见回应。
“6号！到底来了没有，金融2班的梁思齐去哪儿了？”地中海主任怒道，依旧没人回应。杜若申举手无奈地道：“他身体不舒服，第一节课下课就走了。”
教导主任转身示意讲台上沉默的人：“朗老师，你收到梁思齐的病假单没？”周遭空气静了片刻，年轻的讲师面无表情：“他身体是不舒服，我批的假。”
杜若申在下课后将没墨的笔扔进讲台旁边的垃圾桶，几名学生正围着老师答疑，依稀听见那人用平淡的声音解释什么。半只脚就要跨出门了，却听见那人冷不丁地问：“你是2班的杜若申？”
他转身说是，看见男人关掉电脑，顺便询问的样子：“你们班的梁思齐，身体怎样了。”
“啊，”班长大人继续编谎：“好像得了流感，烧到40度了都……”
思齐从S大搭乘校车去地铁站，刷卡器提示道：“学生卡。”车上还坐着一些刚下课的授课讲师，互相喜悦地说着什么。
他缩在角落靠窗的位置，头疼欲裂地闭上眼睛。他们在道喜。主角是一名教音乐鉴赏课的女老师，未婚夫是S大女生的梦里花，也是梁思齐烂在心底的人。
4号线地铁直达市中心医院，前脚刚上地铁后脚就听见微信提醒，辅导员在班群里查探他生病虚实，杜若申在微信里叮嘱他千万装病，可不能露出马脚。
或许自己真的病了。
齐淑娴看着那个进门后招呼不打的人坐至床边，沉默地削起苹果，她便拜托过来送药的护士顺道给反常的外孙测了测体温，40度，真应了杜若申的乌鸦嘴。
那只苹果未削完就被带着剩余果皮放到床头桌上，思齐觉得头疼难忍，不多会儿便窝进病床旁边的沙发昏睡过去。
迷糊中竟然有人强硬地捏住自己嘴巴喂了什么，喉咙泛苦，好像是药片的滋味。吃力且反复地撑开眼皮想要推开那道强硬的阻碍，却仿佛置身于棉花上，浑身使不出劲。
房间里突然出现许多人，大多是西装革履的男性，也有两名女人。外婆像护犊的老牛情绪激动地控诉着什么，她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却终究势单力薄。
梁思齐在清醒的边缘依稀记得一名男性的轮廓愈发靠近，在视线中时而清晰又时而模糊，随后臂膀被男人握住了，冰凉的针头坚定地刺入皮肤……
再睁眼，病床上的人却变成自己，梁彦秋跟梁呦呦站在床边正神色复杂地交谈什么，本想开口叫一声舅舅姨妈，却因嗓子发炎说不出声。
“外婆在重症病房，”梁彦秋似乎猜到他想问什么，张了张口，艰难地道：“刚经过急救，好在没什么大碍。”梁呦呦哭过了，她的眼睛很红。二人安慰几句便出门，病房外传出兄妹二人的争吵声。
右臂仍残存着针头留下的刺痛感，思齐蹙眉，捋起袖子进行查看，精瘦的小臂上有一片可怖的淤青。正思索着前后缘由，便听见梁呦呦跟梁彦秋闹得不欢而散，夺门而入后拎起包又夺门而出。
思齐不明所以，本想询问什么，舅舅梁彦秋却唉声叹气地岔开话题，惺惺地问：“吃点水果吗齐齐？”
那只削了一半的苹果仍静悄悄地躺在床头柜上。
医用设备的屏幕跳动着稳定的心电图，老人听见脚步声，吃力地掀开眼皮，她在浑浊的视线中看见外孙捧一束鲜红的玫瑰插进玻璃瓶，然后在她左右两颊上各落一吻。
他的身上有年轻人的朝气跟花香，齐淑娴笑起来，额头上也被思齐吻了一下，愈发地眉笑颜开。
思齐将那只萎缩的苹果扔进垃圾桶，从果盘中换了一只新鲜的重新削起来，鲜红的果皮在水果刀下薄如蝉翼，银色刀刃将果肉切成小块，放入食盒中插上牙签。
进门换药的小护士撞见此幕，像往常那般打趣老人家，说老太太不知修了几世福，得了这么宝贝孝顺的好外孙，还说她在重症昏迷的时候，梁思齐寸步不离地守候在病房外。
“老太太，你家思齐可吃香着呢，刚才在刘姐那儿、就是之前睡您左侧的那位，给她查房的时候还被拦着不让我走呢，让我给您说说亲，问你外孙有没有处对象，对女孩子有没有什么要求……”女护士的嘴巴像抹了蜂蜜，听得旁边的人耳朵发烫。
齐淑娴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她用正在输液的手握住女孩儿的一截腕子，虚弱地笑：“别家的闺女奶奶也不要，就你跟我家齐齐处对象好不好？”话说完便让护士羞红了脸，忙说自己一个护士哪里配得上，眼珠却止不住地往某处转。
药水在滴管中匀速滴落，护士将点滴速度调至适当，打趣地问：“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我们院里有好多单身漂亮的呢……”
她眼前的男孩儿只礼貌地微笑，并不作答。
“莫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啦！”
梁思齐点点头，算是默认，笑容却是僵硬的。女孩儿得到答复后在齐淑娴的目送下黯然离去。
“齐齐喜欢谁？”她追问道：“是大学同学吗，多大啦，干嘛不带给外婆瞧瞧。”
“学校里认识的，27，是教课的老师。”
“大你7岁呢。”齐淑娴将背靠在床头，微微地叹了一声。
“嗯。”思齐又削起新的苹果，一圈一圈地脱落出细长的果皮。
“大些好，会疼人，”外婆又小心地道：“是姑娘家，还是……小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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