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中午的时候，为了避开其他老师的好奇打探，傅与龄决定回宿舍自己开火煮饭。时隔多日，他终于有了下厨的性质，翻出冰箱里准备的食材，雄心壮志，准备做个一荤一素一汤，最后折戟沉沙在切的环节。
土豆并不甘心被切成丝，在砧板上乱跑，摁都摁不住，傅与龄差点把手给切了。
最后，他把炒焦了的土豆块全部倒进垃圾桶里。
苏任很会做菜。食材在他手底下总是乖巧的，咸淡刚好火候正足。
他第一次见苏任的时候，苏任比岑彦大不了几岁，也是活力充沛的少年，相貌出挑，自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那时候，傅与龄的导师生病，他去帮忙上了几节课，苏任就坐在第一排，听得格外认真，爱提问，问题犀利，远远超出本科生该有的水平，两人甚至试过在课堂上辩起来，最后当然是傅与龄赢了，但苏任一点也不气急败坏，反而兴致勃勃。
“我喜欢老师。”
他也是这么说的。
只是这份喜欢掺了几成真几成假，只有他自己知道。
“叮咚——”
门铃响了，不用看都知道是谁，傅与龄简直怀疑岑彦在自己家里安了摄像头，一来一个准。他没心思应付岑彦，瘫坐在沙发上任凭门铃响。谁知道那门铃不依不饶，催命似的一下一下响，再响下去估计整栋楼都来看了。
傅与龄站起来，把门打开，无奈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在。”
大中午，外头太阳不要命地散发热量，岑彦的脸都是红的，额发被抄起来，额角还有几点亮晶晶的汗珠。
“猜的。”
岑彦手上还提着餐盒，饭菜的香味散发出来，勾着傅与龄胃里的馋虫，肚子“咕”地叫了一声。
傅与龄不失尴尬地低头轻咳两声。
岑彦眯眼一笑，拎着餐盒就进门脱鞋，掀开来是两个荤菜，小酥肉还有咖喱牛腩，傅与龄烧开水焯了个青菜，这一桌就很丰盛了。
傅与龄用筷子尖点了点咖喱牛腩，问：“食堂打的吗？”
岑彦嘴巴里塞了一口牛腩，风卷残云般扒了半碗饭，含含糊糊地说道：“是啊。”
傅与龄也在食堂打过这个菜，阿姨手一抖，大铁勺里就只剩下土豆和青椒了，牛腩屈指可数，可岑彦打的这份里肉足得很。
岑彦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瘫坐在椅子上，因为涂了红褐色的碘酒，他手肘和小臂上的大片擦伤显得格外瘆人，傅与龄没有为难伤员，自顾自地站起来把垃圾收了，寥寥几只碗也随手洗了，从厨房里出来就要送客。
不远处的学生宿舍区响起了午休的铃声。
“啊，到点了。”岑彦毫不惊慌，甚至懒洋洋地说道，“现在回去会被扣分的。”
傅与龄：“......”
岑彦：“如果被扣分就拿不到五星标兵班了。”
傅与龄满脸写着毫不在乎，他只是一个毫无集体荣誉感的不负责任班主任，只是看在岑彦今天立了大功，又是伤员的情况下，才没有强行赶他走。
傅与龄：“你要午睡的话可以睡沙发，空调温度自己调，没有枕头被子。”
“我不睡。”岑彦从校服裤兜里掏出一支水笔，还有一张皱巴巴的纸，在桌子上展平。
“是什么？”傅与龄问道。
岑彦推过去给他看：“检讨书。”
是今天早上原本要在升旗台上宣读的检讨书，被穆晓的意外打断了，傅与龄扫了一眼，差点笑出来。那张皱巴巴的纸上只有寥寥两行字：今天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我不应该打架，我错了，再也不会了。
字倒是工整，横是横竖是竖，只是这个内容实在不敢恭维。
岑彦将纸收回来，咬着笔帽，绞尽脑汁。早上的检讨被打断了，教导主任说要看看他的检讨书写得怎么样，一看火气就来了，让他重写，下周一再重新念一遍。
岑彦伸长腿，趴在桌子上，没骨头似的。
“不会写啊，老师教教我。”
傅与龄没理他，自顾自回房间，把空调打开，温度调得低低的，盖上厚被子，打算睡个午觉，原本沮丧的心情被一扫而空。他联系了自己一个当心理医生的朋友，说了穆晓的情况，相信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窗帘只拉了一半，阳光打在被子上，因为空调开得低的缘故，热度没有了杀伤力，反而暖融融的刚刚好，金黄色像浓得化不开的蜂蜜，空调风呼呼吹，被子和床垫像松软的云朵，傅与龄很快就睡着了。
宿舍隔音很差，他感觉自己只睡了一小会儿，就被说话声音吵醒了。
午睡醒来总是很昏沉，他迷迷糊糊中听到门外好像是岑彦在说话，声音不大，隐隐约约的。
“......吃糖吗，只能吃一颗......蛀牙......”
“两只手......你猜猜糖在哪只手里，猜对了才能......”
“不玩儿了......哥哥要写检讨书......”
傅与龄很快又陷入了梦乡，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要起床上下午的课了。他摸到床头柜的眼镜戴上，关了卧室的空调，门外静悄悄的，岑彦睡着了。
小沙发不大，岑彦蜷缩着躺在上面，大半条腿都越出了沙发外面，他爱笑，睡着的时候反而皱着眉，阳光透过窗纱，将光斑打在他身上，校服白衬衫透出身体的轮廓。小茶几上摆着他皱巴巴的检讨书，原来的三行字被划掉，新写的几行和原本也没太大区别，连最后的句号也透出主人自暴自弃的态度。
岑彦的拳头松松握着，垂在沙发边沿处，一颗水果糖从指缝间漏出来，“啪嗒”落在地板上。
傅与龄想到自己半梦半醒间听到的话，断定岑彦有个要好的亲戚是个小朋友。
自己都还是个小孩呢。
傅与龄将糖捡起来，塞回到岑彦手里，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说道：“该起了。”
岑彦马上就醒了，眼睛睁开，和傅与龄的眼睛对上，抻了抻修长的四肢，朝他笑了笑：“老师下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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