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下午傅与龄走进班级的时候，穆晓的位置还空着，班里所有的人都停下手上的事情，眼睛盯着他。除了进班的第一天，傅与龄没有得到过这样的关注度，学生们的目光都在傅与龄的身上和穆晓的空座位上左右游移，这大概也是穆晓在这个学校和班级里最有存在感的一天。 “沈老师去产检了，这节语文课先上自习。”傅与龄说道。
然后他发现还是没有人动，班长于燕问道：“老师，穆晓他怎么了？”
今天早上的事情实在太轰动了，当时几乎所有的学生在老师还没来得及阻止之前都聚到了教学楼底下，见到了穆晓把自己挂在楼顶的边沿上。
傅与龄愣在讲台上，一时间不知道作为一个班主任该怎么说这个事情。
他开始短暂地回忆起在学生生涯中，他的老师是怎么处理这样的事情的，避而不谈和讳莫如深。学生好像一旦和跳楼啊自杀啊之类事情扯上边，就成了学校的污点，社会舆论开始臧否学校办学方式。
傅与龄看向座位上的学生们，他们的目光里带着探究和好奇。
“他没事，”傅与龄斟酌着说道，“只是情绪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整理。”
学生们纷纷点头，七零八落地应了几声。
傅与龄突然问道：“你们对自杀这个事情怎么看？”
教室里的气氛凝固了一秒，学生们可能甚少听到以“你怎么看”开始的问题，而且讨论的还是平时老师家长都讳莫如深的内容。他们交换着眼神，有好几个人看上去跃跃欲试，但又不敢说。
岑彦坐在最后排，没有和其他任何一个人讨论，只是安静地看着傅与龄，桌上有他今天握在手心里的那颗水果糖，他伸出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将那颗糖在平滑的桌面上推来推去。
傅与龄拉了张椅子，坐下来，平静而耐心地等着。
“我觉得，”一个平时学习成绩很好的男生坐在位置上迟疑地说道，“这个行为有点不负责任......”
傅与龄没有着急发表意见，只是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
“随意舍弃生命很不负责任，这样子父母会伤心，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傅与龄点点头，好几个学生都纷纷表示赞同。
“而且跳楼很痛的，也很丑。”
“万一跳下来死不掉呢？”
“想开一点嘛，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的。”
见傅与龄没指责他们，大家都活跃起来，七嘴八舌的。
傅与龄：“还有别的看法吗？”
岑彦在位置上站了起来，平静地说道：“要是没办法解决呢？”
包括傅与龄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会说话，讨论声静了一瞬，然后有不知道谁小小声讲道：“可以找别人帮忙啊......”
岑彦打断他：“如果没有人能帮他呢，如果说出来会更糟糕呢？”
大家都静了，一时间气氛有点尴尬，没有人知道要怎么回答，只有岑彦在那儿静静地站着，傅与龄极少见他这样安安静静的样子，情绪不多。
于燕问道：“老师，你觉得呢？”
傅与龄站起来，说道：“有些时候，让别人‘想开一点’其实是很不负责任的行为。有一些疾病，比如抑郁，就像你过敏一样，假如你鸡蛋过敏，别人让你‘想开一点’你就能吃鸡蛋了吗？”
之前发过言的人脸上都有点不安，好像生怕接下来傅与龄要批评他们。
“其实每个人都可以有不同的看法，没有标准答案。人和人之间永远没办法彻底互相了解，快乐都没办法共通，更别提痛苦了。很多时候，只要彼此尊重，对力所能及范围内的人多些友好和关心就行了。”
邓岭上午去医务室看过穆晓，他其实和穆晓也不相熟，去看，也真的只是看看，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他问道：“那......老师，如果穆晓回来上课了，我们怎么帮他？”
傅与龄想了想，说道：“也不用太过于特殊对待，适当的时候......夸夸他吧，就像他刚刚得了一场感冒一样就行了。”
走出教室的时候，傅与龄的余光见到教室里的学生还在不断的讨论。
出了这样的事情，天台自然被学校锁得紧紧的，晚自修开始之前，傅与龄想找个地方抽根烟，或者只是吹吹风。他晃悠到了无人的实验楼，在某一层楼的最角落，借着长得很高的玉兰树的掩护，点了根烟。
他极少抽，口味也很淡，只抽了半根就掐灭了，到洗手间去准备洗洗手。
实验楼本来就人烟稀少，里头的洗手间就更少人用了，连灯也有好几处坏的，昏昏暗暗，傅与龄一走进洗手间，就闻到了里头的烟味，不是来自于他自己身上的，有学生躲在厕所抽烟。
傅与龄拧开水龙头，认真地洗了洗手，随口说道：“快回去吧，快晚自习了。”
最里头的隔间里探出个头来，是岑彦。
“老师好啊。”
傅与龄拧上水龙头，抽了几张纸擦手，说道：“小孩子抽烟多了影响发育。”
岑彦从隔间里走出来，挤到傅与龄旁边，也要洗手。看来抽烟并没有影响他发育，他比傅与龄高了大半个头，身板结实。
“没有抽啊，老师不要冤枉我。”
傅与龄把手上的水擦干净，纸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明明就有。”
岑彦像个幼儿园小孩一样抬杠：“明明就没有。”
傅与龄一把抓住岑彦正要伸到水龙头下的手，凑到鼻端闻了闻他的食指，有淡淡的烟草味。
“还说没有。”
岑彦愣住了，手指在傅与龄的手中一动不动。
两人头顶的灯危险地闪了闪，傅与龄马上反应过来自己逾矩了，立马松开手，板起脸说道：“少抽烟。”
岑彦的手指没有收回去，在傅与龄的鼻尖点了点，眉毛一挑，说道：“老师干嘛牵我的手。”
“没有，别乱说。”傅与龄被他颠倒黑白的本事惊呆了，转头就走。
岑彦飞快地洗了手，长腿跨了几步就追上了，跟在傅与龄旁边，用哼歌一般的调子说道：“明明就有......”
傅与龄的余光正好瞅见岑彦的左手，那里戴着腕表，手腕内侧，有浅浅的伤疤从表带的边缘露出来。
※※※※※※※※※※※※※※※※※※※※
我大学的时候，有一天外出吃晚饭，回宿舍的路上听说同一栋楼有人跳楼了。
当时还没有实感，后来一查名字，发现虽不认识，但脸却很熟，应该是每天一起上课的，同栋楼说不定也时时遇见的，当时心情非常复杂。
喜欢夏令时间请大家收藏：(m.7huan.com)夏令时间奇幻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