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开始，我没有再去找吴莘凡，她要学习了，不能像以前一样，每周抽时间去外面吃饭。月考我考进前十五了，但是我没有再去找陈尽做同桌，我觉得程博不错，他也觉得他的物理科代表同桌不错，我们就这样，默认着维持了现状。
我有时会去找陈尽说一两句话，有次看到他的铅笔又钝又丑，忍不住问：“要不要削铅笔？”
他说：“不用了，就这么用吧。”
我笑笑，我以前给他削过的铅笔，他早就已经用完，现在的铅笔，外表干干净净，我一边怀念着从前不明显的“F”，一边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这样也挺好。
他似乎跟肖洁更进一步了，但是我不不愿意从他口中听到什么，于是我开玩笑似的问程博：“你是不是没希望了？就肖洁。”
程博并不十分伤心，只说：“本来也没有抱什么希望，就是觉得她挺好看挺温柔的。”
应该就是我认为的那样了，但是我还得在程博面前装出我只是随口问个八卦的样子，不然他误以为我也喜欢肖洁就麻烦了。
如果喜欢一个人只是喜欢到这个程度，该是一件很幸运的事吧，拿得起放得下，可我想，放得下，一定是因为用的力气还不够多，要是真喜欢到了心里，我半分都不舍得放下，恨不得一点一滴都吞吃干净。
陈尽，我多希望我对你，就像程博喜欢肖洁一样。但是不行的，我的陈尽，他配得上这个世界上最纯净最浓烈的喜欢和爱。
晚上我打了个电话回家，又不知道要说什么，我就是想找个人说话而已，不然心里着实憋得慌。老妈问我还有没有钱，我说有，她说你要吃饱，晚上睡觉要盖被子，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其实我妈没读过什么书，话也不会说，就这几句，她说了两年，没办法，她翻不出新句子来。
连新句子都翻不出，她怎么能接受我这非同一般的性取向？
好在我姐是能跟我交流的，她今年大三了，动不动就要跟我炫耀她的男朋友，我笑着说恭喜你呀，你终于要嫁出去了，心里想的却是为什么每个人的爱情都这么容易，虽然吴莘凡和陈尽也没有什么好的爱情，但至少是有，对不对？
这些话，我不知道该和谁说。
我挂掉电话，愣愣地在走廊上站了好久，直到程博叫我回去。
走廊是个好地方，每天傍晚，我就搬椅子到走廊去，什么也不干，只看着橙红色的天空发呆，脑子里走马灯似的闪过我和陈尽还有吴莘凡在一起的那些时刻，陈尽变了很多，他不那么自卑也不那么内向了，知道要去表达了，这都很好，但是他没有选对人，肖洁配不上他。可是我能说什么呢？说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是盼望着有人能理解你的，说我以前去你家不是为了揭你的疤而是想要告诉你不管你什么样我都不在意，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就这样会在放空的时候想你，但是这些说来有什么用呢？
还有吴莘凡，她会想我吗？会想陈尽吗？会怀念我们一起喝珍珠奶茶的日子吗？高中很好，但也不好，如果那年我们都留在松港，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成绩，未来，梦想，这些真的会比我们三个永远在一起要重要吗？
我们三个，还有机会永远在一起吗？
五一放假，我特地去吴莘凡的班级问她要不要一起回家，她似乎又跟她的男朋友和好如初，脸上尽是欢喜的笑容，言辞间潇洒跳脱：“我不回去啦！你们路上小心，也不用想我。”她长长的马尾在脑后轻轻晃着，跟跳舞似的。
我原先的期待出乎意料地落空，但她的那些话我却不陌生，如同她选择提前来高考一样，以极其吴莘凡的方式宣告了她独立的人生。
这世上，本没有谁要依靠谁活下去。
四月的最后一天下午，浦江车站挤满了学生，一片望过去尽是涌动的人头，像波浪一般，层层叠叠，没有尽头，我和陈尽茫然地等着回松港的车。我们已经半个学期没有做同桌了，突然要一起回家，两人话都少了很多，况且这样嘈杂的环境，不适合我们海阔天空。我的目光移向松港的方向，却久久没有望见一辆熟悉的车，这一天车很紧张，每一趟的位置都要抢，比谁快，比谁有力气，再没有松港中学门口那些像绑架一样的叔叔阿姨拉扯我们，但是在这拥挤而浑浊的空气中，过往的粗暴却一下温柔起来，像水一样把我包围。
我姐也趁着几天的假期回来了，没有带她的男朋友，但是已经跟爸妈说了，我猜他们会为女儿开心吧，我姐一说到那个男生，嘴就没合拢过，不是在说话就是在笑，恐怕她连自己下半辈子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生孩子都计划好了，女大不中留啊！
“他有房有车了吗？”老爸问。
老姐耸肩，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们一起买就好了。”
“这是什么话？”老爸的音量高了八度，餐厅突然间落针可闻，老妈都不敢呼吸了，老姐收起了笑容，那眼神，很像动物世界里刚生完幼崽的母亲，既锐利又畏缩。
“哪里有女方家出钱买房买车的道理？连房和车都没有，还能要得到彩礼吗？！养你这么大，你就想这样跟着男人去？！”
老妈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老姐的眼睛里涌动着潮水一般的反驳，嘴巴却像被缝上了似的，张也张不开。
至于我么，依旧埋头吃饭，我巴不得自己什么也没有听见，却又听得清清楚楚，但我只明确了一件事，今天的青菜太咸了，我的喉咙极其不适应。众人沉默间，我仿佛听见吴莘凡家的螃蟹壳被丢进盘子里清脆的声响，还有她妈妈无奈而宠溺地说“她爱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吧”。
我犹记得陈尽的眼神，他等那句话等了很久，其实我也是。
吴莘凡曾去过北方，见过满地的大雪，堆过雪人，滚过雪球，我和陈尽都偷偷有过不切实际的幻想，如果哪天松港能下雪就太好了。
但是松港，甚至浦江都太热了，我们终其一生，也没能等到雪花落下的那一天。
晚上，我姐进我房间，整个人躺在我床上，什么也没说，我也不知该不该问，犹豫半天索性闭嘴了，她躺到半夜，我也写作业写到半夜，我甚至怀疑她已经在我的床上睡着了，但是她却突然开口，打破了深渊一般的寂静：“老弟。”
“嗯？”
“你一定要出去，别回来了。”
我听懂了前半句，却没法理解后半句，只觉得她现在心里一定很很不好过，于是轻轻点头，想到她根本没在看我，又赶紧“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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