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陈予清没哭，周夏也没哭。第二天周夏去上学，中午放学时看到似乎是带着“愧疚”来接他的周忠也没歇斯底里——这个不过小学四年级的女孩站在步履匆匆的人流之中，仰起头盯着她所谓的“父亲”，眸色中一片寒冷。
谁也没先开口说话。沉默良久，女孩学着陈予清的样子扯了扯唇角，轻轻朝面前的人吐了口唾沫：“我呸。”
然后决然转身，不紧不慢地消失于人流之中。
那天中午周夏随便找了个小餐馆，就一直待到了上学时间。
不想去麻烦谁，也不知道能去麻烦谁，该往哪里去。望着邻座自顾愉快融洽，说说笑笑的一家三口，她心里忽然涌起一片酸楚，手心上的伤也在这时显得格外强烈的疼。周夏忽然鼻子一酸，下意识地座位靠墙的那边扭过身去。也不知是不是动作太剧烈，脸又磕上了冰冷的墙。
女孩猛地一下直起身，眼前视线已经模糊。她匆匆忙忙找到一间类似于杂物间的小屋子，也管不得墙上是不是挂着类似于“闲人勿进”的牌子，女孩快速地躲了进去。
门板被重重拍上，再反锁。
周夏靠着墙缓缓滑在地上，小声啜泣，泪水却不受抑制的蔓延了满脸。
仓库阴仄窄小，只能从门缝中微微透出几缕光。
周夏渐渐地止了哭声。只是许久也没攒够站起来的力气。她茫然无措地环住自己的膝盖，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在不可抑制的抖。
其实说来奇怪。她过去十年温水煮青蛙似的日子不是没有破碎的预兆，而是无比好心地将时间线拉了半年之久。可是一朝镜花水月轰然崩塌，想滞留于过去的少女也被不可抗力地推着往未来奔走——过去和未来连成了一个断断续续，并不平坦的时间线。
而二者的交汇点——现在，则被困在这个一片漆黑的囹圄之地，无可脱身。
不知过去了多久，周夏才慢悠悠地从冰凉的地上站起来。忍着眩晕从仓库中离开。她回到了座位，等着快到学校开门的时间起身付账，收拾起书包走出了小餐馆。
不过三四月的时间。桃花还未开败，天气也没有完全回暖。周夏却连大衣拉链都懒得拉，匆匆去了学校。
*
周夏没想到周殷能来接她。
少年身形还没有完全张开，他似是不愿往老人那边凑，立在一众高大的家长中，显得单薄的有些过分。瘦瘦高高的一个少年，倚着单车在门口等她。有这个年纪特有的生疏冷硬；也有见到妹妹时全身带着冷感的线条自然而然柔和下来的，属于哥哥的温柔。
周夏发现自己还是绷不住，眼眶一瞬间就湿了。
——她那时没有理解这个情感的名字叫庆幸。庆幸她还有个哥可以靠着。
*
周殷骑车不算快，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周夏有意放慢的速度。周夏沉默地坐在后座，前方不算宽阔的后背挡了相当大的一部分冷风，打在脸上不疼。
周殷突然开口道：“周忠和妈说了，他不去招惹我们，尽快把房转给我们，让我们回去住。”
周夏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可是话还没说出来就被一声叹息打断：“知道你恶心，不想再和他有瓜葛。我也不想。但是陈女士真的负担不起租房了。”单亲母亲拉扯着两个孩子，还着数额不菲的房贷。一个工薪阶层所剩余的存款真的不足以支撑这每个月额外的几千块钱的开销。
少年意气让他不想提不想认不想妥协。但名为“现实”的风实在太硬太冷了。它能无情地熄灭所有想不顾一切的焰火，选择那个最能承受和最稳妥的“生活”。
两个孩子，坐在一个自行车上，迎着冷风沉默地在路上疾行。但路的尽头不是家。
周殷退了宿，怕周夏路上再次遇到意外而选择接送。每天一放学就往周夏那边赶。陈予清中午忙没时间，周殷就学着做饭。但因为时间紧也只能折腾出点简单的炒菜来。到后来因为时间久了，上手越来越熟练，菜式也渐渐变多变好。
其实那段时光，仔细想想，是真的挺开心。
周殷的手背、指尖，半截胳膊上总是留着些伤口——切菜时刀划的或者是炒菜时热油烫的。周殷也没避着不让周夏看见。毕竟事情已经发生，无论愿不愿意日子都得这么过。他们目前还没有反抗的能力。而周夏再小，她也是这个家的一员，瞒不过，更没必要瞒。
周夏一边打趣周殷“勤俭持家”，一边也时不时帮着他洗菜刷碗。周忠也没出现过。家里的座机拔了——耳不听心不烦。陈予清也不再接外地来电，虽然被骚扰还是不可避免，但生活起码日渐安定。
直到有一天周殷接周夏放学，骑到一半陈予清的电话打过来了。说是往周殷微信里打了点钱，让他请周夏在外边吃点。周殷觉得奇怪，但也相信陈予清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索性照做。
回来时家里很乱。
陈予清和他们说，周忠的那个窟窿堵不住了，非得卖了这个房。
“就那个狗屁不是的玩意儿还一脸歉疚地跟我说给我们租房子住。”陈予清笑得有点儿狠，“老子他娘的用得着他？”
不知是不是经历的事情渐多，心也慢慢凉了。周夏几人的反应淡然的不像个经历了这么大变故的人。秉持着“既然困难自己撑不下去就索性摆明面儿上说”的原则，陈予清将事情与家人商量。还没来得及说出“帮忙”二字，陈家父母和周夏兄妹的老舅老姨，便凑钱借陈予清买下来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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