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六.
言年将行李放在门口，时间太晚了他没有按门铃，从包里轻声掏出钥匙开门，推开门拖着行李小心地进屋，室内一片漆黑。
他轻轻地关上门，将钥匙放在鞋柜上，打开了玄关的一盏小灯，柔和的光洒在了他念了很久的一寸天地，他的家。客厅有言溶拼了一半的乐高，鱼缸里的鱼还是走前的那几条，活泼地游来游去。
他将行李和买的礼物堆放在门口的柜子上，等不及洗澡了，轻手轻脚地寻到二楼，他与季君来的卧室门掩着，没有阖严，言年嘴角勾着笑，幻想着推开门口就能看到他思念的人，他希望今夜窗帘没有被拉紧，那样月光就会洒在爱人的脸上，他会看得更真切些。
门无声地被推开，看清室内的景象，言年的笑凝在了脸上。
窗帘如他所愿没有拉，今夜该是无云，月色清辉明亮，映衬着白色的床单在黑夜中亮地晃眼。一片寂静清然里，少了他期愿中的人。
季君来呢？言年又轻声推开言溶卧室的门，同样是无人。
家里的所有灯都亮了，言年也不再控制音量走来走去，拖鞋在地板上发出的声响他第一次感到刺耳。说实话他有些心慌，这和他想象中地画面完全不同。
他想象的画面是，看到季君来的那一刻，无论他沉睡还是清醒，他都要吻他，抱着他，脸埋在他的颈项，嗅着他的味道，以聊解这么多天来的思念。
季君来要是醒着，那就在好不够过了，他会拉着他共浴，共饮他从那边农庄带回来的红酒，他还买了新的高脚杯子，点上舒缓身心的香料，放着氤氲的夜曲，可能会是古典乐，多半是钢琴曲，雾气朦胧中他会向季君来诉说这么多天以来的思念。虽然此间电话也不断，可是只有当面的诉说，看见对方的脸，感受到对方的温度，空虚才能被真正的填补。
他们应该会做，言年想了很久，温柔与激烈共存，他会勾着季君来的脖子，在他耳边说想说的情话。
如若季君来是睡着，那他就把他吻醒，他已等不及第二天他的醒来。
这些幻想都轮空，因为季君来并不在。
他稍微冷静后，给季君来打了数遍电话，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他在客厅里踱步，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急躁，他从未想象中有一天，季君来会忽然消失，联系不到。
他们十多年来的交往中，无论天南海北，无论他在哪里，季君来一直都在。
这么一想，言年的无力感蔓延到了全身，原来他对季君来的依赖已经到了此番境界，原来没他，他的世界就空了大半。
时候已晚，距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这个时间令他更加无力，他联系不上季君来，他也更不联系不上任何其他的人，所以他所有的焦虑和不安，只能等待，等到天亮之后再说。
他在客厅坐了整夜，应该说是半宿，就坐在季君来经常坐的那个位置，烟也抽了半宿。
混沌中天色已亮，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沙发上的男人眼下布满青黑，手里紧紧地握着那只手机。他精神紧绷着，怕错过手机的任何一个动静。手机屏幕无数次被按亮，已经是五月十三日，季君来的二十八岁生日到了。
他数不清给那个早已倒背如流的电话打了多少遍，等了时钟转过多少圈，太阳东升又西沉，等来的不是他期待中的那个回电，而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一桩噩耗，让他如同被扔进了一只密闭的铁桶，注上水泥，动弹不得。
早晨的时候他确认了言溶的位置，言溶昨天被季君来送到了言溶的外婆家，他让母亲把电话给言溶，尽量稳定好情绪不吓到孩子，问：“溶溶，你知道季爸爸去哪里吗？”
言溶起先不说，只是说些“爸爸我好想你啊你什么时候回来”之类的话，言年再次问言溶季君来去了哪里，这时他的语气他自己都快听不下去，言溶是真的不太清楚，委屈巴巴地说：“我只知道季爸爸说他要出远门，说会带着爸爸一起回家。”
言溶腿没有了力气，软在了沙发上。他手捂着眼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好不容易挂了电话。家里太静了，静得言年心慌，电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打开了，原先是哪个频道现在还是哪个频道，现在正在插播一条时事新闻：“我台得到最新消息，开往A国的A航ET230于五月十三日于X地坠毁，机上154乘客无人生还，经核实，其中包含有6名中国人。”
极坏的念头涌上言年的脑海，这是他不敢想象和最沉重的一种可能。他不能再坐以待毙等待季君来的回电，他联系航空公司的朋友查询了季君来的航班号，他试图让自己冷静，不要胡思乱想和浮想联翩，只是等一个结果，即便这个结果可能会令他心碎、心死或是重新活过。
言年的耳边有几秒钟的盲音，接下来是长达数十秒的金属般刺耳的尖锐声响，听觉甚至蔓延到了视觉，他看不清电视上的色彩，摸不到桌子上的水杯，颤着手摸索了半天，“啪”的一声，是杯子落地的声音，似乎也是别的什么裂掉的声音。
时间很慢也很快，好像一转眼，如电影中的转场，字母打上了一排几年后的字样，画面就一下子被切到了很多年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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