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口是软绵绵的，又不叫人觉得她嗲里嗲气的心生厌烦——她似乎是北方人。
“小姑娘，谢谢侬请吾吃香烟，不过你搞百叶结啦！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她没听见似的自顾自说：“他们打你，为什么不还手？”
陈山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为着被她看到了自己窘迫的样子而羞耻。
不过这种怪异的情绪也就维持了那么两秒，漂亮归漂亮，他又不认识这姑娘！
他还是回了她：“不是不报，日子未到！”说着摁灭了烟头，支撑着爬起来往家的方向走去。
刚走了没两步他就觉出不对，这姑娘正跟着他呢！
“小姑娘，这么晚了夜头里路上不安全的，我不是你说的人。我要走了，侬也快回家去伐。”
岳绮罗听着这一口上海话烦得要命，张显宗完全偏离了记忆里的样子，这让她很不安。
耐着性子开口，她本觉着今晚忍住没取那两个保镖的小命就已经很大考验了，这些年她的脾气是越发好了。
“好，你不是张显宗，是我瞧错了人。那你叫什么？”
“陈山。”
“我没有落脚的地方…我能跟你回家吗？”
陈山又快速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遍，这身扮相，脚上皮鞋软软的料子，还有方才那根进口香烟。这丫头当他傻的？就算她不是什么大小姐，也一定是个体面人家走出来的。怎么看都不像流落街头没地方去的样！直觉这小姑娘有古怪。他看上去可和西装革履的贵公子沾不上边，又才在她眼前挨了打，跟着他做什么？
于是他不动声色的加快步子往前走，想甩掉这个第一次见面就要和他回家的小姑娘。
陈山有个特长，跑得快。也就是这双好腿脚让他躲过了不少麻烦——打不过？那跑呗，反正旁人追不上。
眼见走到了几个错弄的巷子，他渐渐提速，七拐八拐的小跑了一阵子后停下来。虽然笃定她被甩掉了，陈山还是回头瞅了一眼。这一瞅他却傻了眼——小姑娘脸不红气也不喘，发现他想甩掉自己也不恼，没事人似的背着手跟在他身后。
“罢了，今天算额角头碰着棺材板了。大晚上赶一个小姑娘走也不仁道，大不了明天就叫她走。”
窄而长的宝珠弄里，从头数第四家，一间青瓦白墙的民房，这是陈山的家。
他一个人住，看来还是没有什么家人…除了墙上挂的一幅画得十分拙劣的画，以及一只小而破旧的柜子，一张小床，已经找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了。
岳绮罗四下打量着，她认定这屋子里唯一有些生气的东西，就是屋子中间的那火炉了。张显宗，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但现在是陈山；正一手按着腰蹲在地上往火炉里添着木炭。
“疼吗。”
“啊？你说什么？”陈山被她问的没头没脑的。
她也不说话，只是拿眼瞥了瞥自己按在腰间的左手。
陈山一愣，随即又笑了“噢！不碍事…摔了下，睡一觉就好了…”
“好。我困了，要睡了。你睡地上。”
“还有，以后别贴胡子，真是难看得很。”
陈山马上就笑不出来了。小姑娘是一点也不怕生，自己家似的爬上他的床，毫不客气的向他发号指令“你睡地上”还不罢休，捎带着还要批他的假胡须难看！
陈山一穷二白，可怜的一张沙发也买不起；他只好卷了铺盖在床边打地铺。
偷偷瞟了眼背对着他的小姑娘，总觉得心里古怪，这个小小的身影给他一种在哪见过似的熟悉感。
怎么就把她捡回来了呢…对了，还没问小姑娘的名字，人如其名，什么样的名儿…才配的上这样的人呢…
……
疲惫的陈山很快睡去，岳绮罗轻轻的下床，跪坐在他身边，伸手点上了他的眉心…
他竟真的不是张显宗！
或者说，不是“完全的”张显宗。
因为，他只有张显宗的二魂六魄，另外陌生的一魂一魄的气息有些微弱…就像，有人临时从哪里拐来了一魂一魄，安在他身上似的……
本来她是很自信，自己绝不会认错的。
只是出于保险起见，还是趁他睡着了探了探他的灵识，没想到这一看就有了这样的怪事。
按理说这种情况是不可能的，一个人的魂儿怎么会在上奈何桥的时候，硬生生被拆成了两半呢？岳绮罗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
这样想来，张显宗不记得她，会不会是因为少了那一魂一魄呢？
也无妨，来日方长，她总会找到。
总归是她都找了那么些年了，不差这一时半会。
他跑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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