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袁翻炒着锅中菜，漫不经心地说，“后辈，你那点道行不要总想着拿出来糊弄人。”
唐起阳不说话，抬眼看他。
老袁在一片烟熏火燎之间，站得稳稳当当，手腕有节奏地抖动，带起锅中一片青青褐褐，腊肉和泥蒿特有的香气被酒劲给激了出来，勾得人口舌生津。
“不过也好，你好歹还会装三分面，比我刚出江湖那会儿强多了。”老袁炒好了一盘菜，看了眼天色，“你帮我端出去吧，到饭点了。”
唐起阳接过菜盘，皱着眉，“前辈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袁举起胳膊擦了一把汗，往锅里加了一瓢水，盖上了盖，“小子，我晓得你们年轻人都心气大，一心想着名扬天下，威震四方，但是我说实话，你的刀的确不行。”
他伸手指着，“习武之人最讲筋骨，一辈子修炼体魄，脚下要不虚浮，动作要流畅，一气呵成，但是你自己算算，大多江湖里跑堂的都能做到，凭什么就不能做大侠了呢？”
“为什么？”
“因为悟性，还有出身。”老袁把锅铲放回了灶台，“悟性分两面，一面脑子要好，不糊涂，懂变通，一招如何衔接另一招，一式怎么变换下一式，得想得明白，弄得清楚，不然也不过是蛮劲大，真的动起手来，奈何不了别人太多。”
“当然蛮劲大出了常人的范围，也能制胜。这就是我说的另一面，筋骨上的悟性。有些人脑子很活泛，什么都看得明白，但是手脚不行，手下绵软，连兵器都用不灵，这是大忌。”
唐起阳瞬间就回忆起自己早上与老袁动手的情形了，那时自己的刀与自己生出了嫌隙，仿佛冰冻一样，仓皇之下，滞涩难运。
唐起阳毕竟是学武之人，脾气再好都没办法认这一声孬，当下**脾气就问了回去，“前辈是说我连把刀都用不好，现在就该滚回去躲着，别出来丢人了是吗？”
“不，”老袁摇头，“所以还要比出身。”
老袁走到砧板边，处理着鱼，切了点姜蒜，拿蒜打成了结，“前人的积淀像是重棒，威慑足，惹人忌惮，但也让你自己难抗。”
“有积累的人总是比光着脚的人顾虑得多的，沿街乞讨的时候，就不会在乎是不是要到泥里翻饭吃，可是等你衣已蔽体，穿着一身衣服，系着腰带，踏着布鞋的时候，你就要在乎了。不止要在乎不能往泥里走，还要顾虑往后，不能丢了体面，和那些叫花子混成一类。”
“我不觉得和叫花子混在一起有什么不对，丐帮也是乞讨出身，车船店脚牙，如今也是风生水起。”唐起阳把菜放在了案板上，抱起了胸。
“这天下能有几个丐帮？”老袁开了锅盖，把收拾好的鱼上了锅蒸，这才回头跟唐起阳说道，“是我说得不妥了，不该拿丐帮的弟兄来举例。”
“人打从一出生就分了个三六九等，阵营派系，就说忠臣和奸臣门下那些子弟们，他们就愿意生在哪一家了吗？”老袁不等唐起阳说话，自己就接了下去，“没有。他们一生下来脑门上就写好了自己以后该走的路，家里的关系在哪，什么派别，怎么做，其实早有分明。前人的积累给了你比常人差出来的高度，你既然站在那了，就不得不去吃下你那点难咽下来的委屈。”
唐起阳没怎么听懂。
他在说什么有的没的？
老袁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油腥的围裙，沉默了，过了很久他才低低地说了一句，“就像我是形意拳的弟子，吃我师傅喂我的饭，就必须承这个情，把东西给散下去。”
“可惜我有心，力却不足了。”
老袁苦笑了一下，去拍了拍唐起阳的肩膀。
“好孩子，你一定比我懂得孝顺你师傅。”
唐起阳：“……？”他在说什么？
“行了，”老袁一巴掌把唐起阳拍到了案板边，“把菜端出去，叫他们吃饭了。”
唐起阳被拍得一个趔趄，差点把脸埋菜里。
“什么玩意，”他心里不满，“这些江湖人都什么德行，一个比一个古怪。”
老袁的手依然搭在唐起阳的背上，手掌宽大有力，透着他的体温，像个暖炉一样贴在了唐起阳背心。
唐起阳觉得疑惑，问了出来，“前辈掌心的温度怎么这么烫人？”
老袁把手拿开，去看了眼灶上熬着的排骨藕汤，锅盖一掀，香气四溢。
水汽中，老袁拿过一把汤瓢，舀了一勺汤尝了一口。
唐起阳见他不搭话，拿起了菜盘，打算端出去。
刚要走，老袁说话了。
“小子，你想不想学我形意拳？”
唐起阳回头去看，老袁依旧端着汤勺，勺里的汤不知道还有没有剩，他眼神落在勺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前辈这是什么意思？”唐起阳问。
“武学一脉，相融相通，我年轻那会与你师傅一起犯过几次险境，投身无门之际聊起了自家所学，那时我就发现你们游龙刀与我所学的拳法相合，可惜那会韩兄弟已经二十四五，筋骨已成，不可相融他门经脉心法，我们也就没有多聊下去。”老袁把汤勺放回了案板上，看向唐起阳，“可你如今骨未合，经未定，又有自家根基基础，学了我的路子，必定比你按你门老路走来的有用。”
唐起阳听完，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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